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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坎鎮並不算大,從鎮中心花園廣場,到飄揚著中國國旗的中國邊境檢查站,驅車也不過10多公里。拉坎雖是個兩國交界的地方,但神聖的國界無法割斷,同地域百姓幾乎完全一致的人文風情。竹樓、檳榔、大青樹、鳳尾竹,不分國界茂密地分布在山坡,坪壩間。江水、溪流,穿越兩國國界綿延流淌。滋養著這塊土地上的各族百姓。
拉坎是個多民族的邊境小鎮,鎮上居民大都屬于「邊民」。他們往往通過縣里或州立的旅游部門,交納一定數額的過境手續費,填寫簡單的出境登記表,便可方便「出國」訪親會友。龍吉青來到拉坎小鎮後兩年間,龍吉老夫婦相繼因病離世。回芒波寨為父母操辦了隆重的葬禮後,依姆為青兒辦了拉坎邊民身份證。隨後龍吉青搬進段府居住,生活陪伴在依姆身邊。
工作之余,閑來無事的龍吉青,喜歡站在「華福小學」學校後操場的半山腰,凝神眺望山腳下流淌的漫洛江。江邊郁郁蔥蔥的大青樹上,鳥兒啁啾。空氣里彌漫著夜來香花草的香氣。有時隱約還能听到江水對岸傳來的琴瑟聲,看見江對岸中國邊境線上紅旗招展的邊防檢查站。若天氣晴好,能很清晰地瞧見邊檢站桅桿頂端紅旗上的那五顆星。那場景總會令青兒憶起幼年時,白沙谷峰鎮汪家坳村小學操場土台子上,那面迎風飄揚的的五星紅旗。
每天清晨,青兒都會跑步到江邊,隔江眺望中國邊防站的升旗儀式。每當此時,青兒胸中總會涌動一種難以言表的悲愴、豪邁。最近,青兒在學校圖書室翻到一本中國台灣學者編撰的名為《愛國是人的一種本能》的書。青兒很喜歡這本書,時常把它帶在身邊翻看。黃昏時分,青兒喜歡在鋪滿落葉的林中小道漫步。那一江碧水,風景迤邐。江邊灑滿金暉,沐浴的傣女們將筒裙系在腋下,隨著入水的深度漸漸月兌去鮮艷的筒裙,盤在頭上。夕陽下那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旋即會浮動起一片繽紛絢麗的雲彩。
龍吉青工作剛滿一個月,領到第一筆薪酬,就跑到鎮上買來一台高倍望遠鏡。等日落時分校園安靜下來,青兒一個人坐在山腰草坪上,端著望遠鏡痴痴遙望,江面上懸掛中國國旗的漁船。鏡頭里,江邊中國邊檢站通道入口,穿著橄欖綠軍裝的武警士兵清晰可見。偶爾也能看到一兩個女軍官,英姿颯爽的模樣煞是可愛。直到火紅的夕陽,徐徐沉入江心,呆呆坐在江岸邊沉思的龍吉青,才悵然如失的離開。
2
拉坎鎮鱗次櫛比的沿街店鋪、攤位,半數以上經營玉石、翡翠之類優劣不等的商品。街頭商鋪經營的另一類商品是山間野生的草藥。自然,期間也有不法商戶為了謀取暴利,暗中經營鴉片、毒品。即將進ru千禧年,經過緬甸和周邊各國政府艱苦卓絕的禁毒斗爭,罌粟花的種植大面積消失。
拉坎鎮周邊山寨被迫揮刀砍光了田里的罌粟,讓以往漫山的罌粟花變成了茶樹、甘蔗林,但拉坎鎮附近這片土地濕re多雨,天然適合種植鴉片,其他作物總像是在勉為其難地生長,收獲時果實奚落且小得可憐。自從明令禁毒之後,鎮上許多人失去了重要的收入來源,拉坎鎮的經濟生活大不如從前。「不能毒,只能賭了。」的**社會風氣甚囂塵上,賭場生意恍惚間成為拉動小鎮經濟的生力軍。附近寨子里的姑娘小伙子,若是有幸去賭場做工,總會興高采烈好一陣子。賭場居高的月薪,在鎮上算是很好的一份收入。
龍吉青住進段府老宅兩月後,段七少時常欺瞞著依姆,開著段府那輛半舊的「得利卡」客貨兩用小車,讓青兒將他的拐杖一並扔進車兜,帶青兒到自家「天佑賭館」巡視查看,玩擲篩子賭博。
在拉坎鎮中心商業街廣場,聳立著一座雕梁畫棟的八角木塔,名為「天佑塔」。塔底的三大間的竹木結構挑腳大廳,就是段七少開的賭場,賭場大廳的臨街招牌上,一行中文,一行緬文︰「天佑賭館」。街對面是一家掛著中文招牌的「鳳翔旅店」。這里位居小鎮商業街的交匯處,數條街道依次排開,餐館、客棧、大小賭場隨處可見。大街上,膚色較白的是中國人,蜜色皮膚的是當地人,緬甸人則有瘦削硬朗的面部線條。街頭不時能見到有拉著東南亞及中國賭客的人力三輪敞篷車,穿梭來往。
龍吉青第一次跨進賭場,對眼前的一切感到既興奮又新奇。大廳里熱鬧非常。一張張排開的綠色桌面大桌上,鋪著卡牌和籌碼。耳邊三教九流的人說著泰語、緬語,托著港台腔的中國東北話,亂糟糟響成一片。賭桌旁的年輕母親們最為扎眼,留下幾個兩三歲的孩子在賭場里打鬧,胡亂爬過桌椅木腿,揪住賭場門口的擋風簾子扯來扯去的玩耍。
自少時就混跡拉坎鎮各大、小賭場的段七少,賭技自然不凡,賭大贏大,賭小贏小。幾乎不見有輸錢的時候,直看得青兒眼珠子直愣愣地,擼胳膊挽袖子躍躍欲試。有時,段七少還會留足買大煙膏的錢,將贏來的賭資分給青兒一小部分,攛掇十七歲的青兒也到賭桌上試試手氣。不成想,青兒運氣不佳,逢賭必輸。生性好斗,倔強、不服輸的青兒,咽不下這口氣,愈挫愈勇。待賭技稍稍上漲,青兒拿贏來的錢,買了輛產自中國大陸的「大陽」摩托車。嘗到點甜頭,青兒更是一發不可收拾地迷上了這賭桌上的博弈。月末只要發了薪水,青兒就往賭場跑。後來,在賭桌上輸紅了眼的龍吉青,在「段七少「慫恿下偷偷跑到地下錢莊,借高利貸狂賭。再後來,為了償還巨額賭債,龍吉青鋌而走險,加入了拉坎鎮收購罌粟、販賣鴉片的**團伙。
3
對青兒早已辭去工作,專門從事收購罌粟、販賣鴉片違法營生,根本不知情的龍吉依姆,每日清晨仍喜歡隔竹樓二層的窗欞,眺望頭戴白色摩托車頭盔,騎在雪白車身上,身穿黑亮皮衣皮靴的青兒,沿田壩間的公路,風馳電掣離家遠去的矯健身影。
逢雨天,趁青兒中午在家午休,依姆還會頭戴斗笠,拿抹布將青兒的摩托車周身仔細擦洗,待車身被擦的 亮,依姆才會端來溫熱的洗臉水,叫醒青兒,而後撐把大雨傘,送跨上摩托車上的青兒出段府大門。
不知是天意,還是老天硬是想給青兒本已多舛的命運,再施加一些凶險。青兒拿著第一次販賣鴉片得來的錢,出境到澳門跑馬場豪賭了一把。那料到竟贏了個缽滿盆滿。從澳門回到拉坎鎮,龍吉青還清高利貸後,愈加頻繁地出入拉坎鎮的大小賭場,通宵豪賭。
待龍吉依姆發覺青兒沾染上賭博的嗜好,竭力勸阻時,為時已晚。痛心疾首的依姆,雖深諳青兒倔強不羈、我行我素的個性,還是強行將青兒帶到芒波寨老家,讓青兒跪在父母的墳塋前對天發誓,保證以後不再嗜賭。
在回拉坎鎮途中,看著淚水滿面的依姆,青兒一口答應以後會照依姆的話去做。可回拉坎鎮不多時,架不住「段七少」三番五次的蠱惑,積習難改的青兒又成了「天佑賭館」的常客。進而還因賭錢滋事,打架斗毆,惹是生非。
一日傍晚,正坐在「天佑賭館」賭桌上豪賭的青兒,忽被一雙肥嘟嘟的肉手捏了後脖頸,轉過臉來。青兒剛要發作,卻見往日那茶樓老板娘一張粉面油光的胖臉,湊到跟前,杏眼圓整,怒目而視。
「嘁,真是活見鬼了,怎麼那兒那兒都有你呀。好吧,還你錢,還你錢!」青兒嘴角叼著香煙,噴出一口香霧,在面前賭桌自己的份子錢中胡亂抓了一把,塞到那肥婆手里︰「現今小爺有的是錢。欠你的,今天小爺連本帶利還你。以後,你若再找我麻煩,小爺可對你不客氣。」
看著青兒凶巴巴一張俊臉,那肥婆非但沒動地方,轉而抬臀挪 一**坐在青兒面前的賭桌上,兩條肥腿翹起鐵鉗般夾住青兒的腰部,撒潑耍賴亂嚷嚷說,前些日子青兒在茶樓白佔她便宜。惹得圍攏上來的賭客哄笑不止。
青兒一時難以月兌身,撇撇嘴唇,環臂抱胸問那肥婆︰「你還想怎麼?」
那肥婆笑言︰「不如我們倆現在賭一把,你能贏我,以前的事既往不咎。如果你輸了呢……」那肥婆說著伸長脖梗,將胖臉湊到青兒耳旁,她脖頸上分量很重的金項鏈來回悠蕩著,擦磨到青兒的耳廓,說話的音量依次遞減︰「我來鎮上進貨買些茶葉,今晚在對面旅店包了房,晚上我住那兒,不回家……」
不等青兒回話,那肥婆跳下,將賭桌上一副撲克牌抓到手中,飛快地洗起牌來。此刻,周圍的看客已里三層外三層,圍地水泄不通。青兒眼見沒了退路,只得從錢夾子里拿出最後一疊緬幣拍到桌案邊︰「賭就賭。不過,小爺今天身上沒帶多少銀兩。」青兒身後有一「瘦猴臉」賭客起哄地嚷︰「打電話讓七少老婆、你的依姆姐姐,趕緊給你送錢來吧,龍吉青,我看今天……」「瘦猴臉」話沒說完,只見青兒突轉身,揮拳朝那人額頭砸來,捂著變熊貓眼的左半邊臉,那「瘦猴」連連倒退縮到人堆里,胡亂罵了一句︰「龍吉青,你,你不敢賭就認輸,干嗎找老子撒氣漂亮。」
那肥婆將一只雪白的肉手搭到青兒的肩上,羨慕地輕言道︰「原來,小弟姓龍吉哦,難怪人長得這麼干淨白淨,據說,鎮上姓龍吉的人家祖上都是皇族,女孩個個小鳥依人,男孩個個玉樹臨風。血脈純,後人自然精神。」
肥婆這句討好的言語,听上去很是受用。青兒直了直身板,白襯衣外罩的黑綢緞坎肩緊箍著筆挺的腰身。青兒叼著支煙,開始碼手里的撲克牌。撲克賭局以肥婆的「同花順」完勝青兒「葫蘆」。青兒被茶樓女老板挽著胳膊走出「天佑賭館」時,已是子時,小鎮上空星月慘淡,烏雲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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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時分,拉坎鎮上空電閃雷鳴,暴雨驟降。
從「鳳翔旅店」出來,龍吉青看了一眼手脖子 亮的「勞力士」腕表,時針正指向五點四十分。在街邊餐館草草用了早點後,青兒重新回到「天佑賭館」
賭館臨街的大窗戶燈火通明,通宵鏖戰的賭客們此刻的喧囂叫罵聲仍不絕于耳。撩開賭館門簾,一步夸進去的青兒,險些撞到立在門前一女子的身上。首先映入青兒眼簾的,是那一款百格長裙炫目的色彩。青兒抬起頭,但見一雙熟悉的明眸中從不曾有過的熊熊烈焰,迎面而來。龍吉依姆此時單薄身軀里,仿佛蘊藏著驚濤駭浪般的怒火︰「青兒,你早把工作給辭了是嗎?!」。
青兒從依姆呼出的熱氣中,嗅到一股濃重的酒味,答非所問地應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你喝酒了。喝多了,就該回家休息。」言畢,青兒將挺拔的身軀斜靠在門框上,單手從牛仔褲里掏煙盒、火機。青兒叼在嘴角的香煙,還沒來得及點燃,就被撲上前的依姆連同打火機一巴掌打落在地。緊接著,青兒臉上重重挨了依姆兩記響亮的耳光。
青兒回到段府已是深夜,天空下著瓢潑大雨,段府後花園門廊下昏黃燈影里,穿黑亮防雨皮衣皮褲的青兒,將兩個塞滿衣物、簡單日用品的行李箱,往「他」的摩托車後座上捆扎。
早上在天佑賭館當眾挨了依姆兩記耳光,覺得顏面丟盡的青兒,這會兒跟依姆賭氣,非要搬出段府老宅。
挑腳竹樓依姆的臥房,床榻上一直輾轉反側,焦急等待青兒回家的依姆,听到青兒的摩托車聲響,隔窗見門廊下收拾東西正欲離開的青兒。依姆顧不上穿鞋,抓了雨傘,光腳疾步跑下樓梯,沖進雨中。
傾盆如柱的雨水,向依姆肩頭的雨傘左右開弓地猛烈沖撞,她的長發、睡裙瞬間濕透。等一路歪斜跑到門廊,扔了雨傘,擋在已跨上摩托車車座的青兒面前,水芙蓉般的龍吉依姆已哭成了淚人。
單手取下摩托車頭盔,青兒甩了一下額前濡濕烏亮的頭發,鐵青著臉盯著依姆厲聲道︰「讓開!」
青兒口中冷颼颼的兩個字,讓依姆噙在眼框里的淚水,更如開閘洪流般傾瀉。依姆上前緊緊抓住青兒,雙肩不停顫抖的嗚咽哀求青兒︰「青兒,不要走,求你不要走,你若走了,留下姐姐一個人,在這府里可怎麼活。」緊拽著青兒身側拎頭盔的一只手臂,依姆嗚嗚地啼哭,身體慢慢癱軟下去,跪坐在青兒腿邊的地上。
看著臉上雨水、淚水橫流的依姆,青兒心疼地跳下車,將依姆抱起來︰「好了,好了。我不走,我不走。不過,我有個條件,你以後再不要管我的事了。我都是18歲,是個大人了。用不著你時時處處,老管著我。」
依姆掛著水珠的光滑手臂攀援上來,緊緊抱住青兒的脖頸,口中囁嚅著還想說些什麼,募然間就被青兒有力的嘴唇,封了口……。
段府後花園院,院門耳房窗欞下那條段府的守門黑背大狼狗,此刻正半蹲在台階上,雙目賊亮閃著凶光,沖門外「呲呲呲」吐著血紅的舌頭。牆根廊檐下陰暗處,一直靠牆站著,邊抽水煙邊偷窺外面動靜的段府老女佣阿紫,隔著滂沱大雨的茫茫雨霧,瞧見依姆和青兒相擁的炙熱激情,一時驚地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