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只以為王潭年紀大了,心里不願再隨便受委屈,言談舉止自然也跟著變化了不少,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冒出這種想法。要知道,他們家族雖比不上那些連續幾代出官出爵的,但也絕不能像一般農家人般放任子女。她這麼想絕非只出于維護家族名聲,因為她從不相信一家人能鬧翻到分崩離析的地步。
這一天過得極其漫長,尤其王 還起了個大早,更拉長了白天的時間。春兒不知從誰那兒听說王護衛的事,便一個勁地找他談話。那架子完全是一副新夫人的模樣。王 都懶得去在意了,她心頭被多件事情揪著,每一件都令她放不下心。女乃媽自吃過午飯後就開始跟著她,直把她催到睡房里。幸好她吃飯前沒因為王潭的秘密而忘記選定出行用的衣服,她們還一起對好口徑,為明天的外出找了充分的理由。
女乃媽向她通報春兒要做的第一步是,向仲德獻舞。「春兒幾時學會跳舞了?」王 感到很奇怪,她離開家也才幾個月的時間,像春兒這種大丫環怎麼會有時間學舞?「夫人請了師傅給她專門訓練的。」女乃媽很隨意地回了一句,語氣很像王 重點不抓偏要提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一樣。
「你安排就好了。」女乃媽正在重復前面的話時,王 覺得既無聊又煩躁,一次又一次地往里屋看。心里很想女乃媽能注意到她午睡的時間都快過了,盡管她其實毫無睡意。
「小姐不能這麼無所謂的模樣,難不成非得等那歌女進家門了你才後悔莫及?」
這一刻,王 就差月兌口而出告訴女乃媽,等她把事情查清楚後,別說江湖歌女,就連春兒也別想過她這一關!當然,她只是臉漲得通紅,對女乃媽怒目而視。
又說了不少話後,女乃媽終于沒趣地站起來,看著外面不知在想什麼。王 滿心輕松,只要她不搭話,女乃媽自然會呆不下去。
就在王 以為快擺月兌時,女乃媽卻突然轉身問了一句︰「夫人信中所提的事,小姐沒有忘吧?」她嚴肅地盯著王 ,往日母親般的威嚴又回來了。
「沒……沒忘!我記著,記得牢牢的!」王 慌亂地回答。
「那就好。」
女乃媽沒多說,拍了拍衣服的下擺,抬頭挺胸頗有尊嚴地走出去。王 坐得紋絲不動,現在她不僅沒有睡意,而且心煩意燥地想抓狂!沒錯,她的確忘了。不僅如此,她還準備留王潭多住一段日子,直到……對了!她還打算寫信給母親,讓她在家給王潭物色幾名人選。這樣,等她放王潭回去時,等待她這位妹妹的便是婚姻大事了。以王潭的姿色和父親母親的身份,她大可以仔細挑一挑,然後高高興興的結婚——多完美的計劃!
院子里傳過來一陣很輕的腳步聲,將王 從萬千思緒中拉了回來。不是侍琴,侍琴不會小心翼翼的——是伴喜。「進來吧。」王 說。伴喜輕輕一跳,從外頭高高興興地蹦了進來。「夫人今天沒午休呀!」小丫頭也不笨。女乃媽剛走她肯定知道,明明有話想說卻也裝得像個大丫環一樣先問安。
「怎麼?」王 問。在伴喜面前,她感覺非常好。
「是這樣的,」伴喜回答。「中午過後,奴婢正在大堂擦拭——忽的!」她揮了一下手,王 在椅子上顫了一顫。「一個身影從暗處一閃而過!」
「暗處?」王 心一驚,中午時候大堂那兒哪兒算暗處?「是侍琴姐!」伴喜的臉湊了過來,可能怕報出名字會走漏風聲。
這一驚一乍的,原來是打小報告。
「她又做什麼了?」王 重新坐直了問。
「重點就在于她詭異的舉動。」
又來!王 耐著性子再問︰「詭異?!」
「她到外頭藥鋪去了。」
「她要吃什麼藥?」
「就是說嘛。」
「她抓了什麼藥?」王 加重語氣問。
「沒見著。」伴喜很遺憾地回憶。「但看她出來時的模樣,必定是買了藥的。」
「你跟著去了?」
「奴婢……」
看伴喜急著要為自己辯護,王 不耐煩地揮揮手。
「快說!事情做得對我不會為難你。」
「是……小良,」伴喜扭扭捏捏地向她交代。「我見他正巧沒事,就讓他……」
「你確定小良的話可信?」
伴喜使勁點點頭,眼楮睜得大大的。看她像紅透的隻果一樣的臉,王 頓時猜到她跟小良的關系了。不過這樣更好,有個可以信賴的小廝跑跑腿,很多事情都能順手多了。
就在這時,王 想到一個決定。
「你做得對,伴喜。」她和顏悅色地看著小丫環,緩緩站起來,招招手,說,「跟我進來。」
伴喜「哎!」一聲,立即緊緊跟在她側後方。王 轉到里頭的梳妝台前,從台側的一個抽屜里端出她的儲錢箱。打開外面的小鎖後,她數了十個銅錢放到台面上,重新關起箱子放回去。這才轉過身將銅錢放在手心里。
「這幾個小錢你存著。」她對伴喜說。
「夫人的意思是?」
「自然是賞你的。一心護主,我很欣賞。」
「奴婢……奴婢絕不是那種心,夫人……」
「我懂。」王 笑著打斷了伴喜,將銅錢放進她手中。「要說送你金銀首飾吧,別的人見了難免多個猜測。這小銅錢最合適,你留著慢慢用,不可像那些沒規矩的大丫環似的,得了寵便忘形了。還有,」伴喜激動地輕微發抖,王 感覺自己更像個夫人了。「以後需要留意哪些個人,哪些事,你知道了便好。不必跑太勤,平常時間再過來說就行,記得了?」
「哎!記得了!」伴喜忘乎所以地大聲答應,被王 瞪了一眼。
「趕快收起來,該干什麼就干什麼去。」
伴喜手忙腳亂地把銅錢往懷里一塞,沒應一聲人已經跳出門檻去了,深怕夫人會改變主意似的。
王 這會又一個人坐得筆直。她有直覺,侍琴買藥必是跟這回的事情有關。不過她料不準她究竟買了哪種藥——侍琴跟城中一家藥鋪老板混得很熟,想來那老板絕不會做出賣老客戶而斷了自己財路的事——計劃用在誰身上?
這個膽大妄為的丫頭!王 憤恨地想。等處理了歌女的事,我定要想辦法教你重新認識自己的本份!
她想得異常堅決,而且更重要的是自然而然。至于這背後的精神力量源自哪里,最近幾天她正飄蕩在勁頭上,根本沒思考過。她認為王潭終究還是個不經世事的小姑娘,只要恰當地加以引導,她自然會逐漸想回到正道上。
當然,一切事情都要等歌女這件事先處理妥當。
她們在馬廄里偷偷將出行服換上,這個過程相當緊張,但不可否認的是,也相當令人興奮。「我看上去怎麼樣?像嗎?」王 問王潭這話時,連自己也明顯覺察到她的聲音有略微的顫抖。昨天夜里她做了一整晚的夢,但早上醒來後就馬上不記得了,只隱約有一些模糊的印象。「……荒誕怪異……」她回憶道。「你太緊張了,」王潭隨意地笑了笑,把王 的衣帶重新系了一遍。「待會我們隨機應變便可,不必擔心。」
她們牽馬出去時,王 感覺兩只腳踩到地上輕飄飄的,好像踩不實一樣,手心里還釀了一層汗,她不敢當著王潭的面將它擦干,只好緊緊抓住韁繩。
「有好長一段時間沒騎馬了,」王 說。「你可要等我。」
潭心不在焉地應一聲,還在小心地觀察周圍的動靜。
趁這時,王 快速拿手往衣服上使勁擦了幾下,然後對王潭說︰「在我家不用緊張,撞見了也有話說——昨天我們說好了的,你已經忘了?」
「沒忘……是從那扇門走嗎?」王潭指的是後院角落里一扇隱蔽的單門。不用回答,王 已經牽馬走過去了,她也調過馬頭跟上去。
王 的騎馬技術果然不能跟王潭比。她搖晃著前進了幾步後,就有一種想下馬的沖動。王潭似乎料到了她的表現,陪在她旁邊不說也不笑。
又調整了一會,王 終于找回一點以前的感覺,抬頭挺胸看著前方慢慢地走。「這就是做夫人的弊端。」她笑著說。
「夫人有轎子便可!」王潭說。「不過我以後就是為人妻為人母了,也不會疏了騎馬這一項技巧。」
「只怕你到時候早忘了今天的決心!人還沒抬起腳就先吆喝轎子!」
「這一點你可就錯了, 姐姐!」王潭提高了聲音回道。「無論嫁給誰,我習慣堅持的事都不會輕易改變。」
她說話的態度令王 心里「咯 」了一下,王潭似乎離她記憶中的妹妹越來越遠了。這讓她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