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很早的時候,王 起床去找女乃媽。她又忙什麼去了?她不太高興的想,沿著熟悉的干得發裂的泥路走出去。伴喜在昨晚就被她吩咐去盡量跟著侍琴,盡管她相信侍琴用不了一會就能發現伴喜的意圖並設法擺月兌她。我需要的不只是忠誠的能給我梳頭的貼身丫環。她繼續往外走,風一陣一陣地吹過來,身上的熱氣很快被吹沒了。肚子里晃蕩著出門前喝的涼茶,確切的說那是隔夜的茶水,這讓她有一種會犯肚的預感。
走到半路的時候,王 改了主意。為何非得做了決定了才能大大方方的見人?怎麼就不能在事情定下之前問一問她們的想法?她不自覺停下腳步,暫時忘了一絲一絲溜進她肚里面的冷風。他們都這樣,女乃媽也喜歡這樣,總是挺直腰板向她宣布他們對于事情的決定。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你好,這是他們之所以把腰板挺得像一個不容反駁的長輩的依據,而她接下去的行為就是配合。
但是現在,她不是潭妹的長輩,她甚至連一個更像樣的姐姐的形象都沒做好,她能夠對著潭妹宣布結果嗎?更重要的是,主人叫客人離開這種事不在她從小受教的範圍內,一旦做起來實在夠別扭的。何況那客人還是潭妹——她要主動去找她,和她談一談,听听她的話是怎麼說的。
也許長輩采用的是自古傳襲,正確的做法,她這樣做明擺著不穩當,不過幸好,一樁小事而已,不計較太正確的做法。
王 就像繞著圓周想過一圈,做出總結,把她的繞想結果帶回到出發點。
如她所料,侍琴用不了多久便能躲開伴喜了。
「夫人,夫人。」
伴喜從護衛院的方向跑過來,想叫又不敢大聲叫,一眼就看出有話要說。
「這沒用的。」王 咬咬下唇,從鼻孔里沖出一股氣。
似乎連續跑上一段長路就快要了伴喜的命,她用手緊緊抓著衣服襟口難以喘過氣來。
「跟你交代過多少回了?」王 生氣地看著她。「想做大丫環首先要學會像個大丫環的樣子,遇事首要表現——」
「鎮定,奴婢明白,夫人。」伴喜斷斷續續地說,「奴婢不是,不是不鎮定,夫人。」
「還敢頂嘴!」王 呵斥道。
伴喜繼續給自己辯解︰「奴婢以為夫人沒起,趕回來看看。大老遠就看到夫人的身影,急忙一路跑過來才如此不堪。」
「還狡辯!」王 說,「想必是侍琴察覺,將你轟出來了吧。」
「夫人,」伴喜委屈地叫著。
「好了好了,我知道侍琴那丫頭厲害著,你哪是她的對手。說吧。」
「昨晚大人他們幾個深更半夜出去了一趟。」伴喜神秘又自豪的匯報。
王 卻無動于衷。
「幾時回來的?」她緊跟著問。
「呃……幾時?」一看伴喜的臉她就知道答案了。「你去睡了?」
「奴婢,奴婢實在……」
「知道他們去哪嗎?」王 又問,伴喜搖搖頭,表情純真坦蕩。「穿了什麼衣服——別又搖頭!」她一把按住伴喜的肩膀。
「不搖——不是,不是白日里的衣服!」
王 想了想,說︰「我知道了。你去把我的早飯送到潭小姐屋里——等等,」她又想到一個人。「楊默少俠此刻在房里嗎?」
伴喜習慣性地想晃動她的腦袋,剛撇到一邊,不敢再動了,僵著脖子回答︰「不在。大概起得同夫人一樣早。」
把伴喜打發走後,王 連王潭也先擱到一邊,她想踫一踫楊默。
如果他不在後院,會在哪?王 邊走邊朝四周張望。可惜,她想象中的那個跑動的身影今天似乎跑別處去了。接著,王 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她的家她怎麼會不清楚!可疑的鄉下人,她氣呼呼地想,別再讓我看到你又在馬廄找你的養物!
多動一動腦子確實有好處。楊默不在別處,就站在一只驢旁邊。那是一只小驢,被獨自留在木欄後,大大的暴突的眼楮眨也不眨地盯著楊默。這個時候,其它驢應該被牽走沒多久,它們在清早一般都有活要干。
王 慢慢靠近楊默,這里的地上干草撒了一薄層,她的腳步聲很難大過馬駒各式各樣的鳴叫聲。
「楊默少俠。」王 在楊默身後穩穩地叫道。
楊默猛地轉身,那只小驢同他一起看著王 。「嫂夫人!」
難得見他露出驚慌的神情,王 更加起疑心了,不悅地瞪著他,隨便想了句話問他︰「你在等驢嗎?」
「你說什麼!」
楊默簡直月兌口而出,但王 還來不及作反應,他突然又夸張地叫了起來,「噢——是啊!嫂夫人真是太聰明了。我一大早起床就為了到馬廄里等驢。嗯!」他若有所思地點著頭。「的確是個好提議。」
明知他故意裝成這樣,王 一時半會卻想不到反擊的話。
「你在這里干什麼?」她嚴厲地問。
「不干什麼!」楊默坦然地回望她。「你在這里干什麼?等馬嗎?」說著他往隔壁一指。「馬在那邊。」
「休想戲弄我!」王 大聲警告他,驚得小驢把它的眼楮鼓得更突了,在木欄後面不安地動來動去。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楊默模著小驢的頭說,「嫂夫人今天火氣比較大,不不——」他更正說,「嫂夫人看到在下又來馬廄避風,因此火氣上來了。」
王 張開嘴巴剛想說個「莫名其妙」,楊默已經接下去說了。
「嫂夫人這樣不好,不問緣由就拿自己身體出氣對身體真不好。我早起跑步,跑累了就到這里來喘口氣,避一避風,難道這在府上是不允許的?」
「你分明鬼鬼祟祟地在這里做什麼!」王 可不想再被他轉下去,直截了當地說。
楊默笑嘻嘻地說︰「嫂夫人你可以看我不順眼,但不能隨意加我罪名。」
「你的蛇呢?」王 問。
「在屋里待著呢,天氣冷它愛睡。」楊默笑意盈盈地俯視王 ,那眼神很清楚地在說︰還想查問什麼,盡管問。
對峙了一會,王 將目光轉移到那只驢身上,她也想不出能問什麼了。更何況,問了也問不出她想要的答案。
「你們決定好了嗎,幾時出發?」她把原本想問的問題拿出來。
「最近幾天吧。」楊默一本正經地回答。「你知道,大哥剛與我們相認沒多久,舍不得這麼快就分開,我們也不忍傷大哥的心,再待幾天。等大哥情緒穩定到足夠接受我們遠離他,這事實,我們才能放心的離開。」
他的話說得很奇怪,似乎有問題又說不出問題在哪,王 皺了皺眉頭。
「嫂夫人別難過,我們還會有機會重逢的。」楊默接著說。
「我才——」王 差點月兌口而出她要說的話,不過後來她改口了。「你們還會再來看我們,對吧?」
「如果嫂夫人歡迎的話。」
楊默眼底的笑意很深,看得王 後背涼涼的,她馬上回話說︰「我自然歡迎之至。」
「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楊默說。
王 問︰「夫君希望你們再留幾天?」
「這個嫂夫人還是直接問大哥,說實話,我說個天說給你也不準。」
「不知……夫君會不會隨你們一同前去?」
一抹饒有興趣的神色在楊默臉上閃了閃,他似乎想了一下才說︰「應該……不會。」
他的回答听著猶豫但卻很確定,王 不禁又問︰「你知道他的安排?」
話一出口,王 就後悔了,做夫人的人對于這種事還要去問別人豈不將自己失敗的地方全暴露出來了!
出乎她的意料,楊默的回答卻是︰「我們都不太清楚。大哥心中有數後自會告訴我們。」他用征詢的目光看著王 ,王 趕緊點頭。
再問下去恐怕就不太禮貌了,雖然楊默沒提出要她走開的話,王 知道該是去找潭妹的時候了。
「你請自便,楊默少俠。」她說著慢慢地挪開腳步。「嫂夫人,」楊默突然叫了一聲,王 停下來等著。「你多保重。」
王 先是愣了一愣,接著沖他會心的一笑,由衷地說︰「應該由我對你說才是。」
「都一樣!」楊默也高興地說,「嫂夫人你多笑笑,笑起來才好看,看的人也舒心。」
邊笑邊點頭,轉身往外走。
離馬廄不遠的地方,幾個丫環急匆匆的跑過,王 在這一頭都聞到了強烈的慌張的氣息。她們朝向的地方越來越明朗——女乃媽!不知怎的,王 第一個就想到女乃媽。她跟在她們後頭一路追過去,前面嘰嘰喳喳的聲音亂成一片。
「怎麼回事,請問?」楊默從後面超過王 趕了上去,王 上氣不接下氣,兩條腿沉重得仿佛再也邁不開下一步。
「女乃媽病了!」
楊默回頭看一眼王 ,又趕過了前面的丫環。很快,王 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夫人!」
丫環們注意到王 正在後面,下意識地停下來望著她,王 立刻對她們揮揮手,好讓她們來拉她一把。
「女乃媽什麼病?」王 緊張地問。涼風大口大口地灌進她的肚子,她感到外面的風與里面的涼氣合力使她神經麻痹,穿在身上的衣服也感覺不到了,兩條腿好像自己在一步一步往前邁。
「奴婢不知。」這是她得到的答案。
等到她們總算到達女乃媽房前時,楊默背著女乃媽艱難地從里面走出來。
「女乃媽!」王 大叫一聲,她看到女乃媽一動不動地趴在楊默的後背,臉上呈現出可怕的土黃色,再走近幾步,所有人都發現了女乃媽嘴角流出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