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人,叫人!快叫人——」楊默的聲音從女乃媽厚厚的背下傳出來,為了不使女乃媽滑到地上,楊默不得不把上身朝地面折過去。
「女乃媽到底怎麼了?」王 帶著哭腔問,但誰也答不上來。
伴喜領著幾個小廝慌忙跑過來。他們從楊默身上把女乃媽弄下來,但她松軟得像攤開的泥人,實在沉得要命,他們幾個人合力也沒辦法找到又好又快的托運方式。
「先把她放下來。」王 想到了馬廄。「去馬廄趕一只健壯的驢過來。」
「夫人……」伴喜輕聲地想提醒王 。
「馬!」楊默搶著說,「矮一點的就行!」
丫環們使出全力扶住女乃媽,她的眼楮雖然還睜著,可誰都能看出她整個人毫無知覺。楊默又跑回屋里去,王 立刻就明白他要干什麼。果然,他很快就拿著一床被褥出來了。他們把被褥墊到女乃媽身下,再包住她全身,然後,默默地等著。
王 一模到女乃媽的胳膊腦中就涌起一股恐懼的念頭。她的胳膊像變成了水做的,隨時都可能流掉。王 不敢將手放到女乃媽身上,她知道那里的感覺一定也是如此,她太害怕了,不敢多動一下。
「來了,來了!」
一匹小馬被幾個人粗暴地推來推去,在他們後面,有更大的一群人正趕過來。
「我來。」
楊默跳了起來,很快將驚恐的小馬牽到女乃媽身旁。同時,王 與他們一起費力地托起女乃媽,把她放到一個小廝的背上。
幾個人七手八腳全在使勁,最後女乃媽總算被放到了馬背上,垂掛在那。
「把被子蓋上去。」王 命令道。
「發生了什麼事?」仲德邊走邊發問,但他得到的答案跟之前給王 的一樣。
仲德走到跟前抓了抓女乃媽的胳膊,抬起她的臉湊近看了看,接著對王 說︰「我們騎馬送她去大夫那,你們留著等消息。」
他們迅速帶走了小馬,另一邊,王護衛幾個人以飛快的速度沖向馬廄,幾匹常用的馬很快載著他們奔跑而來。
仲德一手騎馬,一手拉著小馬的韁繩。女乃媽在小馬背上晃來晃去。
「慢——你們慢一點!」王 擔心地叫起來。
仲德他們不得不以更慢的速度好讓小馬走得穩一些。剩下一批女眷以王 為首,神情或擔憂焦慮或吃驚不已,齊齊目送著一幫男丁遠去。
「姐姐?」王潭試探地叫了一聲,王 茫然地轉過頭看著她。
此刻王 的意識很模糊,根本不記得站了多久了,唯一的感受是被帶走的不止女乃媽,她身上的某部分也隨之被放到馬背上,懸而未決。
「夫人快進屋里去吧,這外頭不能久待。」伴喜憂心忡忡地說。
王 點點頭,想從這里走開卻不知去哪。她不想回到冷清的睡房里,女乃媽的屋子她現在不能進去,一進去她肯定會焦愁到發狂。
「去我屋里吧。」王潭很快看出她的心思。「姐姐不是讓伴喜端了早飯去我屋里?我一直等著你呢。」
王 順從地在一大幫人的簇擁下恍恍惚惚地走著。王潭牽著她左臂,伴喜扶著她右臂,其他人是什麼樣的她就全然不知了。
進入王潭屋里後,她們扶她坐到一把椅子上,王 縮著身體坐著。房門沒關上,風從外面兜進來,王 被凍得渾身麻木。
「你出去吧。」王潭對伴喜說。
「奴婢去熬些姜湯過來。」伴喜看著王 說,王潭也看著王 點點頭,伴喜就出去了。
「姐姐?」王潭挨著王 坐下。「躺床上去好不好?」
房門已經關上,但她們依然不得安寧。王 耳中充滿嗡嗡的聲音,她能辨出其中一個。那自以為是的聲音最讓她忍受不了。王 站起身,走到房門前等了一下,然後雙開門。
「侍琴,你進來一下。」她面無表情地說,隨即轉身回到屋內。
侍琴進來的時候走得很慢,眼楮緊緊盯著王 ,仿佛很害怕就不自覺做出自我防備的架勢。王 突然很想笑,難道她能打她罵她,把女乃媽生病的問題推到她頭上?
「把門關上。」王 說,「你是府中最大的丫環,府上出了大事,你該怎麼做?」
「奴婢,」侍琴深吸一口氣,回答說,「奴婢應當以身作則,帶領大伙鎮定以對。」
「答得很好。不過,你現在做什麼?」
侍琴沒回答,把頭低了下去。
「還是你未能做到?」
「奴婢……」
「去吧,」王 說,她叫她進來不是想費什麼口舌。「府上的活不能停,舌根子要用在該用的時候。有消息就來稟報。」
「是,夫人。」侍琴響亮地應了一聲,轉過去打開門,輕巧地邁出去後,把門小心地關上。
「你臉色很不好。」恢復安靜後,王潭說。
「我知道。」王 虛弱地說,「我受涼了。」說著她笑了一笑。「你大概以為我被嚇成了這副模樣。」
「怎麼樣,很不舒服嗎?」王潭模模王 的額頭和臉。
王 指指肚子說︰「這里灌風了。」
「走,趴床上去,我給你壓壓背。」
「潭妹,」王 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面前模糊一片。「我很害怕。我……我不止害怕,我的身子……身子它麻了。」
「 姐姐!」
王潭用她的手握住王 的手,但這個舉動沒有讓王 好受多少,因為王潭的手跟她的一樣冰涼。
「姐姐我們先別胡思亂想,我們先靜下心等一等,用不了多久,一定會有消息帶回來!他們會查出女乃媽的病因,再找療方,再治療,再……」
「沒有胡思亂想,我沒有。」王 混亂的說著,她有種奇怪的感受︰這一回女乃媽不會有事,但是,這是一個不好的開始。
「即便這一回治好了,女乃媽也不會再跟以前一模一樣,再也不會了……」王 失聲痛哭,那奇怪的感受如此強烈地沖擊她的五髒六腑,以致她難受地干嘔起來。
「姐姐,姐姐!」王潭用手臂扶住王 ,另一只手在後背胸腔的位置從上往下撫。
干嘔了一陣,王 的臉已經變成了火紅色,喉嚨里接不上氣使得她咳嗽不止。
「喝點水,來。」
王潭扶著她把茶杯遞到王 嘴邊。一大口清水下肚後,王 又咳嗽了幾聲,最後總算舒坦了一些,能夠安靜地窩在椅子上。
有一段時間里,王 腦中沒有任何其它念頭,女乃媽終會離她而去的恐懼感遠遠強烈于其它一切感受。這股恐懼感前所未有,因為在十幾年的歲月里她還未曾有過失去至親的經歷,這帶著極其殘酷味道的恐慌像把她突然扔在了戰火後尸野遍布的荒原上,眼前只有冰冷慘痛的現實。
伴喜在敲門,王 發現王潭起身的時候扶了一把椅背,她心里一驚,默默地注視著王潭。伴喜低著頭走進來,手里端著兩鍋東西。王潭在問伴喜有沒有消息,伴喜說快了,就快有了。好丫頭,王 心想,突然間聰明了。王潭又在小聲囑咐伴喜什麼,伴喜飛快地瞄一眼王 ,王 看到她眼里紅紅的,滿是擔憂。
伴喜又出去了,關上門之前依然看著王 。
「有姜湯和紅棗銀耳湯,想喝哪個?」王潭問。
「先喝姜湯,」王 坐起來說,「你喝銀耳湯。」
「我——」
「听話。」王 簡短地打斷王潭說,「你來舀,我的手不听使喚。」
王 一口氣喝了兩碗姜湯,兩碗都是直接灌進嘴里,什麼味道她喝不出,但姜湯暖身的效用來得又快又明顯。
「再喝一碗這個?」王潭意思指銀耳湯,王 搖了搖頭,按住王潭要盛湯的手。
「姜湯很有用,」她說,「我要喝就再喝姜湯。」
然而,這不是全部的事實。姜湯的確很有用,它讓她找回了真切坐在桌子邊,兩手放在桌子上的真實感。不過與此同時,冰冷恐慌的感受也更加真實了。
「我要到前廳去。」她突然站起來說,「他們有消息首先會經過前廳。」不等王潭說什麼,她就往外走。「也許我最好站在大門口。」她喃喃自語地說。
消息帶回來的時候已經近中午了。期間,由于兩位小姐陪著夫人全都在前廳,府里上上下下的人凡是能找機會繞到那去探探情況的,誰也不願錯過做第一批听到消息的人。大伙盡可能的在前廳周圍晃蕩,一面偷偷談論女乃媽的病情並且不忘做推斷。
王 一句話也不多說,任由他們私下議論。盡管那些聲音源源不斷地傳進她的耳朵並且有愈來愈高的趨勢,她也不打算站起來去干涉。但如果讓她听到一句關于魂魄鬼怪的話,她默默地打定主意,無論那人是誰,在府中怎樣鞠躬盡瘁,她會馬上站起來,毫不猶豫地將他趕出去!而且,即使夫君出面阻攔,她也絕不留情。
「夫人——」
王護衛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王 站起身但沒有動,其他人一邊著急地張望王護衛的身影,同時又偷偷瞄著王 。
王護衛利索地從馬背上跳下來,邊跑邊喊︰「不要緊了,夫人,不要緊了!」
「大夫說是什麼病?」王 竭力克制著不讓眼淚滾出去。
「大夫說人到了一定年紀,經脈便容易不中用,出現麻痹的癥狀。他說女乃媽那是輕度的,他應付得了。不過女乃媽今日看來得留在大夫那,大人他們隨後回來。」
「應付得了,」王 重復了一遍王護衛的話。
「是的。」王護衛說,「大人特地詳細問了問,那大夫行醫多年,曾在年輕時踫到過一個與女乃媽相同癥狀的人,他說他定會全力以赴治好女乃媽。」
「不知大夫有沒有說,年輕時踫到的那位病人後來怎麼樣了?」王潭著急地問。
「唔,」王護衛不太自然地看一眼王 ,其實不用問王 也猜到了大概。「那時候結果恐怕不容樂觀,畢竟是頭一回,更何況大夫那時年紀尚輕。」
「我們明白。」王 平靜地說,「王護衛,我要去大夫那看一看,你進去幫我把顏護衛叫出來。」
「噢,好,屬下這就去。」走之前,王護衛不放心地又加上一句。「大夫這一回決心很大,他不想再留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