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後,老王大人在下人的帶領下到客房休息去了。王 坐在書房內等著。「為夫還有事,不能久待。你與父親長時間未見,想來該有不少話。」仲德走之前對王 說,「書房便留給岳父使用,請他自便,不必客氣。」楊默跟著一起走了,王 甚至沒機會仔細看他一眼,也更加別想從他臉上看出點什麼名堂來。
王 坐在仲德的位子上發呆。書房被什麼人整理過,距她上次看到時,它顯得空了不少。會是王潭嗎?她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她。她想冷笑一聲,卻變成了煩躁的嘆息。
王潭收走玉石時,還在跟她說請她去挑選的話,她差點想把那幾塊小東西扔到地上去。玉石,玉石!她要玉石拿來干什麼?她克制著不去想桓夫人的那幾句話。她不能在心亂如麻的時候再給自己增加煩惱,她想,她的承受力並不好,或許她會像女乃媽似的突然說倒下就倒下了。仲德是仲德,南郡公是南郡公。南郡公習慣了高高在上,對人頤指氣使,女眷在他眼里自然沒什麼分量。但仲德不一樣,他不止對她寵讓——王潭出現後事情自然有了變化——對身邊的人都能溫和有禮。從他對楊默這一點就可以看出來,楊默既無身份又無靠山,是個徹底從鄉下出來的奇怪的人,仲德一視同仁,待他如貴客,敬他為兄弟。還有顏道啟,小小一個護衛,仲德敬他武功高強,虛心向他討教……還有很多——不,他絕對不像南郡公,也絕對不會被桓夫人那張嘴說中。
現在,父親也已知道了喜宴的事,但他聲稱他不會久留,恐怕等不到那一天就會動身回去。仲德問這話時,所有人連同王 ,都認為他必是要出席的,仲德只不過為了讓王 了解到,他與她的父親兩個人在書房內把話都說穩妥了。大家也隨即明白,老王大人並非真心情願接受眼下的事實,他不肯多留一兩天親眼看一看喜宴,便是最好的無聲的抗議。
父親……王 哽咽地想,父親和母親……他們該對她有多失望!
敲門聲響起,王 的思緒被打斷。她急忙收起情緒,吸吸鼻子,掏出手絹輕輕擦一擦眼下,恢復成正常的聲音叫道︰「進來!」
門被推開,顏道啟走了進來。「夫人。」他抱拳作揖。
「顏護衛!怎麼是你?」王 驚訝地問,「大人讓你去歇著——你實在太不听話了。」說完,她先笑了起來。
顏道啟抿嘴一笑,說︰「夫人沒讓屬下歇著。屬下專伺夫人的安危,夫人不休息,屬下怎敢閉眼。」
「貧嘴!」王 強忍著不笑出來。
「夫人無需動怒,」顏道啟說,臉上一本正經。「屬下自己掌嘴。」
說著,他真動了自己一巴掌,還要繼續打,王 趕緊大叫︰「停下!」
兩個人相對無言。顏道啟又把眼神轉向別處,這回他找著了比地面高的桌面。王 很生氣,往桌上拍了一掌,然後用手拄著腦袋。顏道啟默默地看著,靜靜等著。
她知道他掌嘴的真正意思,這也是她很生氣的原因。憑什麼他該掌嘴!怪來怪去怪誰也怪不到他。她真慶幸讓女乃媽去躺著了,要不她在場的話,一定會使顏道啟更加誤會,認為她還真的在責怪他。想到這,王 抬起頭,看著顏道啟的眼楮。他們之間需要一次關于那晚的談話。
「傷養好了嗎?」
顏道啟點點頭。王 也點一下頭,垂下眼皮,發出一聲嘆息。
「楊默跟我說了那晚的情況,不怪任何人。」她輕輕慢慢地說著。「怪只怪我們想得太簡單,沒料到大人心意已決,早就做好了準備,天衣無縫的準備。」她又嘆了一聲,親口承認自己不如別人的地方,並不好受。
「任務沒完成,就是失敗。」過了一會,顏道啟從牙縫里擠出這句話。
王 靠到後面,瞪著他,感到難以置信。隨即,她低吼道,「失敗的是我,我失敗了!不是你,你無需為此慚愧,你明白嗎?」
難得她不想直言不諱時反倒被逼著說出了口。這時,更難得的,她听見顏道啟清清楚楚嘆了一聲。他們沉默著不說話。王 從上眼皮下注視著面前的人,顏道啟一動不動,仿佛是一件擺設。
「而且,事後我們都知道,」王 又開始說,「即使當晚我們成功了,大人也不會善罷甘休。我們的舉動只會更加刺激他,他必定認為這家中掌控局勢的人該是他。」
顏道啟仍不說話。
「你沒有要說的了?好!」王 痛快地說,「我們不說了。」
顏道啟瞬間低下頭,動作很快,王 只能看見他下巴處緊皺著。她看著他,等他從自我折磨中走出來。
「屬下明白了。」終于,顏道啟用毫無溫度的聲音說道。
這並不能動搖王 ,她不能任由那早該放開的自責繼續糾纏他。她要借由眼前的事跨過去。
「而現在,還有新的麻煩事,它們或許才算得上正式的任務。」她頓了頓,使語氣听起來有嚴厲的味道。「楊默跟你說了嗎?」
「還沒有。」顏道啟搖搖頭,表情嚴肅。「護衛院不是合適的地方。」
「不急,楊默若是有了進展,定會找機會跟你說。」這時,王 腦中浮現出中午時,他們兩個遠遠分開,分外陌生的舉動。「大人也記著那晚的事呢,你和楊默,你們倆……你們有意避開彼此嗎?」
顏道啟默認。
王 卻笑了。「真夠可憐的。」
顏道啟想到了什麼,也笑了。
「你笑什麼?」王 直覺他笑的不是她的話。
「屬下听到夫人的話,忍不住發笑——屬下又該掌嘴,竟敢不經夫人許可大膽發笑!」
王 耐心等著。「你打啊——還貧嘴!」
顏道啟低下頭遮起他的笑。
「還不說?」
顏道啟不情願地開口說道︰「楊默也就這事對屬下說了幾句話,其中有一句,是屬下發笑的原因。他說,屬下一回來,他原以為有人可以給他暖被窩來了,卻不想,如此小的心願也無法達成。」
王 也想表示同樣的感受,卻只笑了一半。一個新的擔憂敲打著她的心門。
「我做事可能有欠考慮,我——你雖尊稱我為夫人,對于有些事情,你的——你們經驗比我多。」她不太順暢地表達著。「比如楊默的事。它極有可能攸關性命,絕非兒戲——我擔心,草率拖你進來,是否不應該……」
「夫人,對待屬下,請大可不必有這番顧慮。」顏道啟柔和地說,神色安然。「夫人不知屬下的身世。屬下雙親早亡,若不得大老爺相救,收留屬下,只怕……我早就沒命了。更別說大老爺送屬下去習武,一心栽培我。來這之前,老夫人囑咐屬下,此番換主,只為夫人您。看護夫人的安危,是屬下的終身使命。」
王 呆呆地盯著他。
過了好一會,她還是呆呆地盯著他。她無力使自己從那種突如其來的感動中抽回來。在娘家,她一直受到身邊人的看護,甚至是過度的,而那似乎習以為常。但今日,遠離了父母親一段日子,並經歷種種不同的痛苦後,當有人說出她仍受著保護——當著她的面親口說出來,而且用這再自然不過的語調,她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撞擊。
顏道啟耐心地等著,看上去他認為這番話完全是為了證明他不怕危險的決心。
「我——我明白了。」王 開口,她覺得很難再繼續談話了,本來還有些什麼話想說的,全忘了。「還是等楊默跟你細說,我今日就不多說了,免得越說越亂。」
顏道啟點點頭,沒有立即離開。王 看出他的意思,不解地望向他。
「那屬下先行告退。」顏道啟忽然說,並向王 拜了一拜。王 看到,直到他轉身,他的眼楮都沒怎麼認真看過她,若有所思的眼神更是明顯。
「顏護衛,」當他即將開門時,王 說,「我說過,論做事我經驗很少,又或許有欠考慮,因此務必希望你能放開懷說話。」
顏道啟的手放在門上不動,他還在猶豫。
失落瞬間佔領了感動的部分地盤,揚旗示威。王 不敢再多說,她不確定她是否想听到那些話。
「有件事。」顏道啟轉過身,從王 的理解看來,他正在強迫自己。「屬下陪同大老爺過來前,听到一些消息。」
「消息?什麼消息?」
「夫人別緊張,是關于楊默的。屬下認為,大老爺可能會跟您談起楊默。想事先提一聲,好讓您有個準備。」
「說吧。」
「楊少俠乃遠土人士,乍一來到我國,自然……哎,」他頓了一下,繼續說,「不知他說過什麼話,誰都知道,這世上的人傳話傳得有多快。一些人正在盛傳,楊默來自不祥之地,是個不祥之人。」
王 很想保持嚴肅,畢竟這是她「逼問」出來的,但那太難了。在王 還能勉強控制住前,顏道啟重復了一遍退下的意思,打開門走了出去。
直到意識到顏道啟已走得很遠,王 才想起,她應該問一問更具體的,而不是一個勁的冷笑那稱呼。
這世上有些事情,女人生來就比男人想的多。楊默到底得罪了什麼人,他們要想出這種辦法使他無法在此地立足?她清楚地知道,借用神靈鬼怪的名義詆毀一個人,往往能收到正常手段達不成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