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的各級革命委員會對今年咯個春節的過法有個新規定︰各地各單位各行各業都必須過一個革命化的春節,大年初二就要做到城里上班、農村出工。
上林灣出工的隊伍里,多了兩個半勞力,兩個從城里下鄉來的知識青年。隊里幾個干部商量了,給兩個身體瘦弱的城里孩子評了出工的底分,大的那個劉曉枰評六分五,小的那個劉曉楠評五分。隊里的男子正勞力每天的底分是十分,女子半勞力是六分,老年半勞力是五分。所以,咯對知青小兄弟算是隊里的半勞力。
大過年的,農閑時節,沒有田土里的農活,可上級的規定必須執行。于是,全隊大年里的幾天,出工干的活就是給油茶林中耕,到山坡上的油茶林下松土除草。咯是個輕松活,而且過年的日子,出工只是應個景,時間短得很。最重要的是工分照全天出工記!
咯天半上午了,隊長劉功英站在灣村大門口一聲大吼︰「過革命化春節了,出工了,出工了!」上林灣全隊十二戶人家,包括新立的知青戶,男女老少,凡是在隊里評了底分的,有著人民公社勞動力資格的人,全都肩扛著鋤頭出工了,往油茶山上去。
一路上,大家講講笑笑,嘻嘻哈哈。「真是的,不曉得搞個麼子規矩。呵呵,半上午了,出個擺子工啊。」功書哥似笑非笑地講。
「哈哈,你不想出工啊?那就莫出來,坐在屋里吃酒啥。」功崇哥看來是喜歡與人抬杠的。
「嗯吶,才沒那麼蠢 。咯個輕松工分不爭,坐在屋里?到山上來和大家一起打打講,講講笑,還有工分。不來?好事讓你獨佔了?」功書哥的老婆龍家大嫂為老公扳回一句。
農村里過年,曉楠是知道的。每年在泉水灣老家過年,鄉親們都要挨家挨戶地拜年吃酒。大年初一咯一天,灣村里的男人們一早就一家一家地去吃酒了。一個幾十上百戶的灣村,就不知咯酒要吃到哪家去了。鴻侔叔叔總是一整天見不到人,直到夜深了,才醉醺醺讓別人家的後生扶著回來。
從正月初二起,男人就帶著孩子到處去親戚家拜年了。農村里拜年的規矩,初一的崽,初二的郎。所以,鴻侔叔叔拜年的第一站是豪坡段家他的老丈人家。當然,他會在那里與老丈人、小舅子吃一整天酒。
然後,初三日去慶余墟譚家村他外婆家,也就是曉楠的女乃女乃的娘家。她老人家的父母早就不在了,但那邊還有兄弟嫂嫂子佷們一大片至親。雖然,自民國三十八年以來,換了朝代,譚家大屋場遭了災禍。但再怎麼也是自己的親人,每年的往來禮節是不能少的。曉楠從小就知道那個慶余墟譚家灣是女乃女乃的老家,也很想隨叔叔去哪里看看那邊的表叔伯表兄弟們,但在城里工作的父母卻不準叔叔帶他們兩兄弟去那個大地主家拜年。
再後,叔叔拜年的地方還有那邊江的姑表親、江邊洞的姨表親,還有很多曉楠講不清楚的親戚朋友的家。反正,叔叔的年要拜到正月初十前後才算完,才能和也是拜完了年才回來的生產隊干部們商議新一年的農事。
過了正月十五,男人們到外面的年拜完了,女人們在家里接待各方來的拜年客也差不多了。灣村里的女人就開始自己的活動了,那就是女人們輪流著到各家去吃開水。女人們湊在一起,到各家去一邊吃著開水,當然,家境好的可以是泡著茶水或者糖水,一邊品嘗女主人過年時精心制作的各種點心、果子和壇子里的酸菜、泡菜、臘菜,互相評論比試著手藝的高低。
不用講,同宗同祖且僅只一山之隔的上林灣的習俗,肯定與泉水灣是一樣的。可是,今天才大年初二,鄉親們就被一個莫名的卻又不敢違反的通知規定趕到了山上,用一個莫明其妙的「革命化春節」,抵消了他們祖祖輩輩沿襲下來的,一年才一次的歡樂和幸福。
功書哥心里還是解不開結︰「一年做到頭,三百六十五天,非得要天天做。唉,一輩子的苦命啊。」
「田土是我們自己作,麼子時節該做麼子事了,我們作田人還不知道?非得讓城里人來規定哪天出工哪天不出工?」功崇哥也是想多歇幾天的。
「哪里咯多空話?當心犯錯啊。」勛老在前面听到了,回過頭來吼了他們一句。
曉楠跟在哥哥曉枰身後走著,只是默默地听著前前後後鄉親們的講與笑,和大家一起向油茶山走去,去用一天的辛勤勞動實踐那個革命化的通知規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