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里還沒出節，公社革委會下來了新任務︰各隊抽派男勞力和青年勞力去公社采石場的運石專用鐵路工地挖路基。
西洲大隊呼啦啦地就去了好幾百人，大多是各灣各隊的年青人，而且很多是十幾歲的半大小青年。上面記派工，是按人頭算的。小青年在隊里做事只是個半勞力，但到工地上去，卻照樣頂一個全勞力的任務。所以，各生產隊派來的，就多是小青年了。上林灣的曉枰曉楠當然也去了。反正在哪里都是出工記工分，到工地上做事，還不用自己做飯，有工地食堂管吃，多好啊。上林灣去的人由隊里的會計功程哥帶隊，而他在工地上還負責食堂的總務與記賬。
對林灣王氏女乃女乃家的三個兒子也都到鐵路工地上來了。那德金年紀大些，與大男人們湊一起了。德銅年紀小，還是個小孩子一樣，就與工地上的一幫小孩子玩在了一起。德銀與曉枰曉楠兄弟的年齡相仿，又與咯兩兄弟是老相識了，就總是與他們打在了一處。
德銀又帶著曉枰曉楠結識了栗林沖大灣里的朋友。曉楠最喜歡的有兩個，一個叫劉仁朋，听到講他父親以前也在來江縣城里工作，六零年過苦日子那陣，為了不餓死孩子們，就帶著一家妻兒回鄉謀生來了。還有一個叫劉功毅，他爹是西洲大隊的大隊長，他十七八歲，已經讀過高中了，回鄉來參加農業生產勞動。
德銀帶著上林灣的知青兄弟倆在工地上咯一轉，就讓他們兩兄弟成了工地上人們的話題中心了。講麼子的都有，而且，鄉下人講話也沒太多的顧忌，讓曉枰曉楠听到了不少。
「不是講他們老家是泉水灣的嗎，那怎麼不下放到老家去，卻來我們栗林沖了？」
「你曉得麼子，他們爹娘已經被下到老家了，他們要跟了去，那還算是麼子知青啊？」
「是啊，那就是下放人員的子女了，那身份就不同了啊。」
「哦，原來他們是使了個巧，躲避全家一起下放。在我們咯邊，他們就可以做堂堂正正的知識青年了，多好啊。」
「好什麼啊，你啊，沒同情心。人家從城里下到咯樣偏的山灣村子，有麼子好啊。只怕是難得過得慣啊。作孽啊。」
「你亂講，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毛主席的號召，作麼子孽啊？你想死啊。」
「本來就是嘛。你沒听他們上林灣的人講，兩兄弟又出工，又自己做吃的。咯點子年紀，又做男人事，又做女人事。你會做嗎，你做得下嗎？」
曉楠听到咯些話，從不敢去接一句腔。是啊，父母的事，還真如曉楠擔心的那樣，他們在去年大年三十前夕被雙雙遣送回鄉，實行勞動改造。要不是自己在原來的班主任劉大海老師的幫助下，趕在他們被送回鄉之前，帶著哥哥曉枰一起爭得個知青身份，就只有隨父母回鄉了。
雖然自己避開了與父母一起被遣送回鄉，但在咯一山之間的兩個公社兩個大隊兩個灣村之間，鄉親們肯定是都清楚咯其中的意思的。自己現在雖然得了個知青名分，但人們心里怎麼看自己，怎麼評價自己，就全要靠自己的表現來講話了。家庭背景好的知青，或許個人表現無關緊要，反正隊里和農民們拿他們沒辦法。自己的家庭背景就是咯麼個情況，而且鄉親們也看出自己有意避開家庭影響的意圖，那如果自己的表現不能贏得他們的認可，就不會有好果子吃了。
前些天在隊里中耕油茶山時，雖然大伙都是半做半玩地耗時間得工分，但曉楠卻一直是不停手地揮鋤大干，竟然一雙小手磨得全是血泡水泡。鴻習叔善意地笑話他有股子傻勁，功英哥則要他學做事不要太心急。言語之間，曉楠知道，咯就是他們對自己表現的一種肯定。
鐵路工地上，剛過了年就聚到一起的年青人，基本上沒麼子心思干活，幾乎全都是湊在一起打講聊天。裝土的 箕已經裝滿了一長排，可少有人上去挑了走。曉枰曉楠兄弟倆只是不作聲，默默地一擔擔地挑了走，倒了土又回過來，再挑。
功毅見了，就招呼他們歇著︰「莫著急，鐵路挑不完的。呵呵。」他爹是大隊長，他是用不著擔心工地上有哪個干部會吼他的。
兄弟倆還是不歇著，只是埋頭挑下去。功毅和仁朋使了個眼色，就把那些 箕里的泥土都撥出一些，讓曉枰曉楠的擔子輕些。
當兩兄弟再轉回來時，功毅對他們講︰「你們就只挑我和仁朋裝的土，不要管他們那邊的 箕。」
他們知道，咯是朋友們在關照自己。他們不作聲，還只是默默地不停地挑著泥土擔子，一趟一趟地往返著。他們知道，以後要在西洲在上林灣生存下去，唯有靠自己的誠懇和努力，才能獲得咯里鄉親們的認可、支持與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