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出了正月,鐵路的路基還沒挑成,上面又改變了任務,要求南鄉各公社的勞動力集中上英雄灌區工地,要利用正月里的農閑時間,趕在今年雨季到來之前,把全灌區的渠道開通。
于是,曉枰曉楠又跟著鐵路工地上的民工隊伍,轉戰到了慶余墟附近的主渠道工地。
西洲大隊的水利隊伍住在慶余公社龍坡徐家灣,從咯里可以看得到慶余墟譚家灣的村舍了。
「哥哥,佳佳表叔的譚家灣就是那里啊?」曉楠指著不遠處的那個灣村問道。
「是的,那就是女乃女乃的娘家,慶余墟譚家灣。」曉枰望著那個灣村,若有所思地應答著。
「那我們傍晚收工後去那里看看佳佳去?」
「哦,不,只怕不行。」當哥哥的遲疑著。
「怎麼了?」
「那種大灣村肯定有不少狗,會咬人的。算了,不去了。」曉枰沒講出他咯會兒想的事。他也知道,用灣村里的狗來嚇唬已經長大的弟弟,是沒有道理的。
「哦。」曉楠不作聲了。他知道,哥哥是記得父母講過的,不要與譚家灣的大地主家的親戚來往。尤其是現在,避開了與父母一同回老家鄉下,而當了知青,更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家咯些有政治問題的親戚關系。
曉楠只是在心里有一種忍不住的難受。他小時候,譚家的舅外公被抓去坐牢了,女乃女乃收養了才佳小表叔。在鄉下女乃女乃家那些年,他和佳佳就象兩兄弟一樣。他是天天和佳佳小表叔在一起的,跟著佳佳玩耍,讓佳佳背著他滿灣村瘋跑。曉楠想,現在小表叔應該長成一個二十歲的大小伙子了,他還好嗎?該不會挨批斗吧?唉,咯個麼子特殊時期,搞得自己不但不能與父母家人在一起,不敢下放到老家女乃女乃叔叔那里,也不敢去見見自己最喜歡的小表叔。
曉楠不敢去多想咯個世道,他知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是要在上林灣能扎下來,那樣才能有自己兩兄弟的生存之地。曉楠也知道,眼下兩兄弟沒有任何爭取生存的條件,除了吃苦耐勞,求得上林灣貧下中農的接受外。
西洲大隊負責的咯一段渠道,是從一個小山坡中穿過的。渠道剛開挖時,檔面有三十多米寬。按四十五度的斜坡挖下去,到快見底時,底檔面就只有三米來寬。而沿著渠道的斜坡面把渠底的泥土擔上去,就得爬一百多級台階,那一串順著渠道坡面開出來的台階。農村里的勞力們青年們,好像對咯麼個高高的台階根本不在乎,挑著裝滿了泥土,足有幾十百來斤的一副擔子,一級一蹬一級一蹬地,一口氣就上去了。他們不但氣不喘,腿不軟,甚至還可以挑著擔子一邊爬坡,一邊講笑逗樂。
雖然自學校停課的咯一年多來,曉楠跟著哥哥在縣農科所沒少干農活,做起事來也有一股子蠻勁,但咯樣整天整天地挑著重擔爬坡,卻還是從沒做過的來。挑著一擔泥土,夾在爬坡的隊伍里,你得合著整個隊伍的腳步和速度,不能哪一個人慢了步子,讓身後的一大串人在半坡上挑著擔子等你。那可是在斜坡上,不能放下擔子歇口氣的。誰要讓人那樣站在半坡上活受罪,那是會招罵的。
曉楠只有一個念頭,不能招人罵,不能讓別人嫌棄自己。他只要擔子一上肩,只要一進入上坡的隊伍,就麼子也不想,麼子地方也不看,一雙眼楮只是盯著自己前面那人的一雙腳,合著他的步子,一步一級一步一級地蹬著那一百多級台階。
可那是什麼台階啊,只不過是在坡面上用鋤頭開出來了一串踩腳的窩坑。在渠道底部剛上坡面時還好講,一步一級地還能步步踩在那個小窩坑里。可到了坡面的上部,曉楠那一路蹬上來的腿都有點發軟發顫了,每次踩出去的位置都不能那麼準了,總免不了踩偏了,踩在了那窩坑的邊邊上,不能整只腳都踩踏實了,只有幾個腳趾頭踩著地。咯時,嚇得他咬緊牙關,用腳趾頭死死地摳住那個窩坑邊邊,一使勁,一挺身,就如打一個踉蹌一樣,把另一只腳趕緊踩在了上一級窩坑里。曉楠知道,如果咯第二腳又踩偏了,那自己就只有從二三十米高的渠道坡面上滾落到渠底去了。
咯樣在渠道上挑一天土下來,小小的曉楠全身都像是散了架一樣地痛,只想躺在水利隊的睡房里那個屬于自己的地鋪上好好地歇一歇,一動都不動地讓身子骨好好地休息休息。
但是,不行!縣里的水利冬修指揮部要求各公社各大隊的水利隊必須同時做好抓革命、促生產。水利工程不能誤,有硬任務的,那白天肯定就只能搞生產了,只能大干快上水利工程了。抓革命就成了晚上的任務。每天吃過晚飯,還沒等人們歇會兒緩過氣來,開會的哨聲就響了,民兵營長就喊著要大家到灣村的大廳屋那邊去開會,去學習最新最高指示,去晚匯報,去听傳達上級精神,去听積極分子報告會,去參加革命大批判,去學唱革命歌曲,去學跳忠字舞,等等。反正,總是有個事,讓大伙兒沒了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