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說,功英哥和妹妹文英是孤兒。二十年前,他才十一歲,他娘生下他爹的遺月復女兒文英,就因產後風走了。在伯伯鴻安一家的拉扯下,他們的兄妹長大了。所以,他們兄妹對功書是如同一家兄弟那樣直稱「哥哥」的,而不是與灣村里別人那樣叫「功書哥」。
鴻習叔是隊里的老隊長,為人正直,講話直爽,凡事有主見。所以,現任隊長功英,乃至隊里的其他干部,都還尊重他的意見。功程為人精明,又主管著全隊的財務賬目,沒麼子文化的功英自然要尊重他幾分。至于勛老,那是政治和黨組織的代表,不管樂意不樂意,功英是不敢得罪他的。而同樣有著上級代表身份的德保,則不怎麼過問生產隊的事。他同時身兼著大隊團支書和大隊抽水機房機手的職務,主要精力好像是在大隊和公社。功崇雖然也是隊里的干部,且兼著大隊的赤腳醫生,但他那人有點玩世不恭的態度,似乎不太用心于隊里的管理事務。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畢竟是個外姓人入贅到上林灣的,不能不隨和點。隊里其他的人,除了鴻意與德財,就是兩個富農子弟功治、功光兩兄弟了。他們一般只是听會,或者附和于某人的意見講一兩句,不太怎麼發表過多的意見。
所以,每天晚上,咯樣的晚匯報和議事會很快地完事了,接下來就是大伙在知青屋里聊大天,打海講。
咯天晚上,大伙兒照例又是議完了事,就接著聊起天來。曉枰坐在窗下條凳上,與功書哥他們聊著。曉楠今天累了,斜躺在床上,半眯著眼楮,悄悄地想歇會兒。灣村里的哥哥們叔叔們每晚都喜歡在知青屋里坐坐,天南海北地聊天。要逢得農事不是太忙、不是太累的時候,他們的精神頭都很好,會一坐就是小半夜。知青兄弟倆當然只有陪著大伙。雖然他們每天都累得只想早點上床睡覺休息,但鄉親們樂意在咯里坐坐,聊聊,說明大伙與自己不見外。小兄弟倆當然希望與他們有種好的相處關系,就總是自己熬著,陪著他們。
咯會兒,大伙兒正海聊到解放前的蔣宋孔陳四大家族。劉德勛就著咯個話題,靠到床上來,逮著劉曉楠講起話來︰「曉楠,好像蔣介石有兩兒子,大的叫蔣金國,小的叫蔣銀國,是嗎?」
勛老單獨與自己打講,曉楠覺得有點意外,不知咯個政治隊長要講什麼。曉楠听到勛老咯麼怪的話,只是隨著笑了一下,不置可否。他不想直接抹了勛老的面子。
「曉楠,咯個早請示,晚匯報,大家都得參加的。你不能只參加晚上的,不參加早晨的啊。」原來,勛老是要講咯個。
劉曉楠當即心里就有一股反感。你勛老家里四個勞動力,兩口子,一對十四五歲的青年兒女,可都是天天出工拿底分的社員啊。但你們早請示就只過來一個人,老婆自然是在家做飯忙家務,兩個兒女卻是可以不趕早請示的早,在床上多睡會兒。是啊,我劉曉楠是個知青,是理應多參加政治活動,或者說在咯方面給隊里青年們做個好樣。可是,我知青兄弟也是人啊,而且也只是十五六歲孩子啊。再講,我們兄弟也是個小家啊,也要吃飯,也有七七八八的家務事啊。曉楠心里想著,可又不敢頂撞咯個政治隊長,不知該怎麼回他的話。
坐在床沿上的鴻習叔正好听到了德勛的咯句話,回過頭來講道︰「勛老,你就莫為難他了。我家里沒個女人,我每天都是沒天亮就起來生火煮飯了。搞久了,累得我也不想參加咯個麼子早請示了。熬不住啊。他們學生伢子,能跟上隊里的出工勞動就很不錯了,哪能再負擔咯種過頭的事?」
「鴻習,你講麼子啊,過麼子頭啊?」勛老冷冷地問他。
「講麼子?我講錯了?將心比心啊,哼!」鴻習可不是好嚇唬的,他反而提高了聲音反問德勛。
「曉楠,听到講蔣金國、蔣銀國兩兄弟,一個會讀書,一個不會讀書,哈哈。」勛老沒回鴻習的話,反過來又接著剛才的話題。德勛不好與鴻習爭論,他也不敢。何況,鴻習咯會兒講得在理。
實際上,在上林灣,除了劉德勛和劉德保咯種人,人們對麼子「三忠于四無限」的事,是不放在心上的。按鴻習叔的講法,德勛和德保也都是農民,他們也應該知道種田打糧食吃飯都是最要緊的。所以,不管是在灣村正廳屋的早請示晚匯報,還是在田間休息時的麼子田頭學習班,大伙口上雖不明顯反對,但確實不怎麼配合。
咯不,第二天半上午,隊長功英剛喊過︰「歇一下,吃煙的吃煙,吃水的吃水啊」,德勛就指示曉枰︰「曉枰啊,趁著大家休息,你把今天田頭班要學的毛主席語錄給大伙兒讀一遍。」
「哦。」曉枰在褲腿了擦了擦上手上的泥水,從衣服兜里掏出一本《毛主席語錄》,翻到一個折了頁的地方,就讀起來了︰「毛主席語錄,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咯個問題是……」
男人們吃煙的都拿出煙絲盒來,慢慢地卷著喇叭筒,好像一邊還听著曉枰的聲音。女人們圍在那擔才挑來的泉水邊,用一個碗輪流吃水。鴻習、功崇兩個是不吃煙的,他們坐在一邊,低聲地講著話。「功崇啊,我總覺得我娘是被活埋了。」鴻習還是懷念著離去的老娘。
「哎,莫亂講。」功崇一臉嚴肅地講道。
「是的 。你想想,我娘入殮時,身子還是軟的,我抱走她時,都不像人家講的那樣,身體要僵硬的。」
「亂講。公社譚醫生那是全衛生院最強的醫生了,哪能搞錯啊。再講了,我看醫書上講,人死了以後身子發硬,也不就是像柴桿子那樣綁綁硬的。」
「那,那總不能是軟嗎?」
「不是也沒像活人咯樣軟活嗎?還是不與活人相同的。」功崇停了一下,又接著講︰「哎,鴻習叔,你莫亂想了。新女乃女乃走了就走了,有麼子法子啊,咯是命。莫講了,莫講了。」他不想與鴻習繼續講咯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