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隊插完田上岸，正接上紅薯土里中耕追肥。咯天，隊長功英哥安排，全隊勞力都到竹山背山坡上紅薯土里去，男人追肥，女人中耕。
半年來，曉枰曉楠兩兄弟在出工安排上已經在隊里形成了習慣，曉枰跟男人正勞力一起出工，曉楠跟女人半勞力一起做事。所以，今天曉楠只要跟著女人和老人們一起去紅薯地里中耕，而曉枰肯定是做追肥的重活了。
給紅薯追肥主要是灌淤，也就是給紅薯澆人畜糞便肥。在來江農村，一般種紅薯並不怎麼下力，栽下紅薯秧苗後，只是任其自生自滅，到秋天也就是收多少算多少。但上林灣的人卻對咯旱土里的一茬紅薯看得很重。功英哥講過，紅薯是個好東西，既頂得半年的糧食，又可以制成了粉皮賣錢，應付一年里吃鹽打洋油扯衣裳的花銷。
曉枰和別人家大男人一樣，用大淤桶到自己的廁所坑里挖了一擔淤肥，挑到灣村前禾坪上，與大家一起過了稱。各家出的淤肥是要按量記肥料工分的，一百斤大淤肥可以記二十分工分，也就是當得兩個全勞力日值。禾坪上，功光幫著記工員德財在一桶桶地稱著淤肥，功書哥、鴻習叔他們站在一旁講笑著︰「要講肥效，那是曉枰那擔的最好。呵呵。」鴻習叔講道。
「哦，那是的啊。人們的大淤都是人畜糞便摻在一起的，只有曉枰的是純的人糞便，是最肥的啊。哈哈。」功書哥笑了。
「那按斤記工分，曉枰不就虧了啊？」功光插了一句。
「嘿嘿，哪分得咯清啊。」曉枰不會向隊里講咯些虧不虧的話的。
稱完了，記下數了，各人的一擔淤肥都在一百多斤。曉枰的那一擔也足足有一百一十斤。大伙兒挑了擔子上肩，一溜地向竹山背去。讓曉枰意外的是，咯次往出工的地方去，大伙兒都顯得特別積極，一個個地爭著走到前面去了，把個曉枰甩在了最後面。他心里暗暗地想著，自己還差得遠啊，要努力發狠地做啊。
當曉枰挑著一大擔淤肥到了竹山背山坡下時，已經累得一身大汗了。他在坡下的一小塊平地上放下擔子，歇一歇。他一邊用手臂擦著滿臉的汗水，一邊朝山坡上望了一眼。山坡上，婦女和老少半勞力們已經散在各塊紅薯地里，在中耕除草了。在曉枰前面到了的男人們，也把淤肥擺在了山坡上的各個地塊里，開始澆肥了。
陡然，他發現了問題，一個讓他失望和省悟的問題。功崇哥的一擔大淤桶就放在山坡最下面的咯塊土地里。咯是基本上還沒上坡，最不費力了。挨著功崇，男人們一個個依次往上面的地塊放了自己的擔子。顯然，越往後一個人，就須往上一塊土地。現在，整個山坡上只有一塊土地在等著曉枰的一擔大淤了。那塊土地在山頂上！
曉枰明白了，他沒搶在前面走，現在就只有把咯副重擔子挑到山頂上去了。也是啊，大家都是出集體工，記隊里的工分，能舒服一點誰不會舒服呢？曉枰無話可講，也不會有人理會他講或者不講麼子。他運了運氣，挑起擔子，開始爬坡。
山坡上，地塊之間並沒有麼子路，更沒有上坡的踏步台階，全得自己在土塊間找地方下腳，找平整一點的地方落腳踩踏。曉枰就咯麼一步一步地擔著一百多斤的大淤向坡頂上去。最要命是，肩上挑著的不是如煤礦的煤炭，顛簸或者晃蕩點都沒關系。現在挑著是一擔稀溜溜的人糞便，必須穩著肩上的力，穩住腳下的步子，讓一擔糞桶不會搖晃！
好不容易到了半山坡上，離坡頂還有一半路，可曉枰的腳下已經有點打顫了。他想放下擔子先歇一下，但他向腳邊一看，整個山坡，包括腳下的路面和兩邊的地塊，全都是斜著的，根本沒有可以讓一擔大淤水平落地的地方。自己挑著是一擔上好的肥料，而且是在隊里過了稱，記了工分的啊。它已經是隊里的集體財產了，怎麼也不能讓它撒在山坡上浪費了。那樣的話，功英會罵人的，隊里人也會笑話自己的。
他挑著擔子，在原地定了定，穩了一下神，憋了一口氣，使勁地鎮住了顫抖的雙腳，又繼續向坡頂上去。他不敢把步子邁大了，擔心一步上不去，反而會讓自己失去平衡。他也邁不出大步子，腳下沒有那麼大的勁，一步不可能跨得太寬太高，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往坡頂上挪。只要還在往上，就總能到達坡頂的，重要的是千萬不能半途倒下。
終于，曉枰挑著那一大擔淤肥到了山坡頂上最上面的那一塊紅薯地上！那里地面平坦些，他一下把擔子放在了地里，人也隨同肩上的扁擔一起滑落到地下。他就勢坐在大淤桶邊，全然沒感覺到糞桶里大淤在陽光的照射下，發出的陣陣臭氣。得到釋放的肩頭，那肌肉塊好像在一下一下地跳動。沒了壓力的雙腳，也在土地上一下一下地彈動。他半眯著眼楮，仰頭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就在曉枰仰頭的瞬間，他看到下鄰地塊上的隊長功英朝他望了一眼，但馬上又把眼光轉開了。是啊，雖然他咯個隊長已經把大淤挑到了坡頂的邊緣，但是，畢竟是咯個體質弱小的知青，挑著一擔比自己的體重還要重的大淤，走到了最頂上的地塊！功英轉眼向下坡方向望了一眼，全隊各家的當家人，除了德保去大隊部開會了，其他的都正在給紅薯地澆糞施肥。他的下邊是鴻習叔，接著往下是功光、功程、功書，再是體質較弱的鴻意伯、功治、德財，最下面就是勛老與功崇了。
「唉，天天喊學習就喊得起。哼，有麼子用啊？」功英望著坡下的政治隊長，暗暗地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