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干旱來了,田洞邊緣山坡地上的小塊水田斷水了。必須從田洞中間那條流自水庫的小渠里車水上來,去救那些干涸的稻禾。
光著膀子,只在頭上戴了頂草帽,肩上搭了條汗巾,手上提了個竹筒水壺的男人們,每兩個人扛一架長長的腳踏水車,架在那高高的地塊田埂上,又在田埂上支起車水的坐架。然後,他們把汗巾圍住了,把汗巾下面的短褲子月兌了,光著**坐到車水架子的坐板上,將光腳板交替著往水車龍頭上的轉軸頭一踩一踩,就吱呀吱呀地車起水來了。
一架咯樣的腳踏水車,若要灌滿一丘兩三石大的禾田,得要整整地車一天的水。要是田塊再大些,比如有五石多禾田,也就是有一畝多大的田,還得日夜連著打夜工車水。咯樣坐在水車架子上,兩只腳一踩一踩的,**在坐板上一扭一扭的,會磨得**發燒發燙的,還特別費褲子。光**車水,既涼快,還又省褲子。
腳踏水車的坐架是固定的,都是按大人們的身材尺寸做好的,曉枰曉楠他們個子小了,腿腳短了,就干不咯個活。隊長功英就安排曉枰跟功崇專門到稻田里打治蟲的農藥,曉楠跟鴻安伯去後背山邊那幾丘小水田車水抗旱。
曉楠跟鴻安伯用的是手搖水車,短一些,也就一丈多長,用在位置不高的小塊水田上最合適了。手搖水車不要車水的架子,只用兩個搖柄,套在水車龍頭上,兩個人一邊一個站在龍頭邊,各持一個搖柄,像作揖拜人那樣,一拜一起地推著搖柄,帶動水車動起來,水就沿著水車槽箱嘩嘩地上來了。
鴻安伯眼楮不好使,做咯種不走動、不要眼神的事最好了。但是,他也因為眼楮而不能自己去安放水車。功書哥就在父親和曉楠上工之前,扛了水車到後背山邊,先把水車安放好了。等曉楠跟著鴻安伯到那里時,就只管做現成的事,直接車水就行了。
一下到田里,曉楠提起那個搖柄,使足了手上的勁,要想把那水車搖得飛轉起來。手搖得快,水車就轉得快,上水就肯定快了。可他猛然地幾下,搞得鴻安老伯的雙手跟不上來,人都隨著跌跌撞撞起來。嚇得曉楠趕快停下了手,不知該如何才好。
鴻安伯站穩身子,沒講曉楠麼子,只是用自己的搖柄從容地又搖動了水車。曉楠也就重新提起自己那個搖柄,跟著鴻安伯的節奏,搖動起來。
鴻安伯不緊不慢地搖著水車,也不緊不慢與曉楠講著話︰「咯個人呀,生來就是做事的,是要做一輩子事的。要講起來,我已經做了五六十年的事了。還是個小後生的時候,心急,天天想著把事做完,就可以不再做事了。可是幾十年了,事就從來沒做完過。」
曉楠不講麼子,只是間歇地「嗯」一聲,讓鴻安伯知道他在听著。
「做不完。我們咯樣的人啊,就是個做事的命,一輩子都做不完。听算命的講,人生一世,吃好多糧,做好多事,都是一生下來就定好了的。你要想多吃一粒米,沒有。你真趕早多吃了,那就會短了自己的壽命。」
「嗯。」
「你只帶那麼多糧來,先吃完了,那命就沒有了啊。做事也是咯樣。像我咯樣,老得動不得了,眼楮也見不到東西了,我早就想把咯輩子的事做完,早點走算了。可就是走不成。麼子道理啊?就是事還沒做完,天老爺不準我走。嘿嘿。」
「嗯。」
「曉楠,做事莫急。人一輩子,有得是事做。莫急,莫急。」
「嗯。」
「白天要下田做事,夜晚還要唱啊跳啊,哪來咯好的精神?做事還是要悠著點,後生子哎。」
「嗯。」
一老一少,就是咯樣搖著水車,講著話,在不經意間把一小丘水田里注滿了水。曉楠好像也是下鄉以來,頭一次在出工的勞動中感覺到一種平心靜氣勞作的享受。或許,當勞作不再是被強迫著拼體力時,會是一種養生的活動。
......
接著是一年中至關重要的「雙搶」,搶收搶插。全隊的勞力都是白天晚上地干,還有學校放農忙假的小學生,全都在田里滾。德保還忘不了喊著要早請示晚匯報,他講,他要對公社和大隊革命委員會負責。隊長功英的安排已經顧不上咯些了,他和德保吵了一架。他講,他要對上林灣幾十口子的肚子負責。德勛不敢講話,他知道,在事關全隊人吃飯的事上,誰都不會在乎那掙不來米飯的早請示晚匯報。嘴巴上,隊長吵不過團支書。團支書要講的話,句句都可以高聲大叫。隊長想講的話,大多不能講出口,只靠大家心知肚明。但實際結果,「雙搶」期間的所有時間,全都由隊長劉功英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