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枰曉楠兩兄弟跟著大伙兒在水田的泥水里滾,都滾成泥人了。他們做得最多的是收割時抱禾,插田時插秧。
收割時,全隊的正勞力主要是打稻月兌粒。隊里只有一台打谷機,是全隊收谷月兌粒的主力。踩打谷機打稻,全是由隊長功英和功光、鴻習、功程他們包了。另幾個正勞力就扛著大王桶在田洞里拌禾。半勞力們都用鐮刀割稻,而幾個年輕小伢崽就是在水田里抱禾,把女人們割下的稻禾,收抱到打谷機和王桶邊,讓小學生們遞給正勞力打谷月兌粒。曉枰曉楠的手臂,都讓滿是葉齒的禾葉割得滿是傷痕了。老的割痕已經結疙,新的割痕正在向外滲血。但是,麼子事都管不得了,只有抱著稻禾在水田里快跑,跑得泥水把整條短褲,褲腿,褲襠,褲頭,全都濺得濕透了。濕褲子和上身被汗水濕透的衣服緊緊地裹在身上,整個人就如才從水里鑽出來。但是,不能放慢抱禾的速度。要不,打稻機和王桶邊沒了稻禾,大人們會叫喊罵人的。
插田時,全隊的人幾乎天天如那次顯宣與曉楠比手藝一般,一溜人下田,就一個追著一個往前趕,讓人只得一口氣一個禾路插到底,連直起腰喘氣的時間都沒有。咯樣一路秧插得下來,到了田埂岸邊,曉枰曉楠甚至都不能立即就直起腰來,只能先彎著腰上了岸,再用手在後腰上摩挲著,慢慢地把酸痛得已經麻木的腰直起來。
終于,「雙搶」完了。最後那天,突然來了大雨,後背山那丘小田里還有點稻子沒來得及收割,拌禾的王桶也還在那里。
第二天,隊長功英安排曉楠跟鴻富伯去收那個尾。鴻富伯是功程哥的父親,六十多歲了,矮個子,瘦身材,黑皮膚,話不多。功書哥講過,功程的父親鴻富與功治、功光的父親從上輩手上分家時,家財都是一樣的。功治功光的父親一生辛勤勞作,省吃儉用,積攢了一些田產,土改時劃了個富農,讓子孫們世代受到連累。而鴻富人懶,不愛做事,坐吃山空,到土改時,劃了個中農。功程當了隊里的會計後,每每往上報材料報表時,又在他家的成分前面加上個「下」字,他家就成了「下中農」了,和上林灣的貧農們平起平坐了。
一老一少,一句話沒講,割完了昨天余下的那點禾稻。鴻富伯又帶著曉楠像正勞力那樣,在王桶里拌了禾,然後,清除了王桶里的禾葉,撮出桶底的稻谷,裝在籮筐里,只有大半擔。
「嗯,也還有六七十斤谷。」到咯時,鴻富伯才講了第一句話。
「嗯。」曉楠應合了一聲。
鴻富伯要曉楠擔了谷子,自己就要去背那個大大的王桶。咯種拌禾的王桶,其直徑與曉楠的身高差不多了。曉楠不要講背不背得動,就是怎麼把它背上肩都不知道。
「鴻富伯,你老能背嗎?」
鴻富伯沒作聲,只是使勁地把它側立起來。曉楠趕緊和他一起去扶起那個王桶。大圓的王桶側立起來後,鴻富推著它往田埂邊滾去。曉楠又趕緊和他一起,把王桶推到了田埂上。
鴻富伯上了田埂,將一條長扁擔卡在王桶里,然後,用手抓著王桶的上沿,將它慢慢地往自己頭上罩過來。王桶慢慢地下罩,當王桶里那條扁擔落到鴻富伯的肩上時,他略略地屈了一下雙膝,再一使勁,就把那個王桶背離地面了。鴻富伯雙手抓著王桶的邊沿,在原地掂了掂肩,把個王桶平衡了,開始起步走起來。
曉楠挑著那半擔谷子,跟在鴻富伯後面。他只能看到王桶下沿邊露出的,鴻富伯那雙小小的、瘦瘦的、黑黑的赤腳。可以看得出,鴻富伯背著王桶很吃力,腳後跟上的腳筋隨著他的步子,一下一下地鼓現著。曉楠懷疑功書講的鴻富伯人懶。或許,他並不懶,只不過不如他的兄弟那樣特別吃苦耐勞。唉,功治功光他們的老爹攢下那點東西,得要付出多大的努力了。那個已不在世的老富農生前肯定是拚了命地干活、省錢,才為子孫們攢下了咯頂壓得死人的階級敵人大帽子。
中國的農民,不管是一貧如洗的,還是有點田土的,都不容易啊。可是,近百年來那些高喊著要救國救民,要讓人民過上幸福生活的人,不著力帶著全體人民去創造更多的財富,卻要麼是佔山為王,軍閥混戰,要麼是爭權奪利,政治斗爭,要麼是在人民中間劃分政治等級,制造人為的分裂和敵對,老讓人們之間鬧無謂地斗爭。他們難道不知道,中國的人民都還在為維持最低的基本生活而艱辛地勞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