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枰曉楠兩兄弟自己在上林灣吃苦受累不算，還得抽空回老家泉水灣照顧母親和妹妹。
開春不久的時候，來江全縣的公社大隊都開始了新一年的農作。集體經濟的經營管理體制必須要有統一的財務管理。咯時候，縣革命委員會的人又想起了年前在清理階級隊伍時，匆匆撤掉的財會輔導機構和被遣送回鄉的財會輔導員。于是，在被送回鄉勞動改造時，被定為人民內部矛盾的劉鴻僖，又被恢復了干籍，重新復職當了財會輔導員。
劉鴻僖不願再回到那個曾經讓他熱血沸騰，也曾經令他心灰意冷的縣衙門大院。他知道，那個地方對于他咯樣的知識分子來說，是個政治危機無處不在的是非之地。他主動要求去了大山里的大堡公社，那個他曾經在那里獲得過真摯情意的地方。他只想在那里與山民，與純樸的山里基層干部相處，為那座大山，為那里的人們實實在在地做點事，安心地得到自己的一份工資，好交到老家泉水灣的生產隊里，為妻子頂些工分，為女兒購一份口糧。他現在能為家里做的，也就是咯點事了。
可是，在農村里，一個家里沒有男人是絕對不行的，許多重體力的活兒，非得有男人才能對付得過來。劉鴻僖現在要每隔幾個月才能回家一次，根本顧不了家。再說，就是回家了，他那書生氣十足的瘦弱身體，也根本不能幫妻子麼子忙。那幾個月他和妻子一起在隊里勞動時，每逢有了重體力活，比如挑大淤桶給自留里的菜澆肥，他可以憑著面子請弟弟或族親們幫忙。可現在，妻子一個人在鄉下，就沒辦法了。
幸虧兩個兒子當初隨知青下鄉時，竟然預先想到了咯一步。他們選擇了離老家只有一山之隔的上林灣，可以隨時抽空回泉水灣來，照顧母親和妹妹咯個沒有男勞力的家。想起咯一點，劉鴻僖還覺得不可思議，小小年紀的曉楠，當初是怎麼想到咯些事的？
曉楠咯孩子，從小是跟著女乃女乃長大的，與父母似乎不怎麼親熱。而在父母眼里，他上有個哥哥享受了年輕父母初得貴子的一切愛，下有個妹妹又佔據了父母寵愛滿女兒的心。他咯個不與父母親熱的老二，就往往不太被父母關顧到了。
可是，自從特殊時期中父母受到打擊以來，曉楠咯個小小的孩子就特別想事，也特別會關注與自己的親人，與自己的家相關的事。就連在街上看大字報，都特別關注與父母類似情況的一些資料，以及與父母所在單位相關的情況。
特別是在學校那麼亂的情況下，曉楠還一直堅持自己看書學習。到了去年下半年，社會上傳出學生都要下鄉勞動的消息時，還不到十五歲的曉楠，怎麼也接受不了自己即將離開學校的講法。甚至有一次，父親跟他講起下鄉的事時，他竟然與父親大吵了一場，哭鬧著大叫「我要讀書，我要讀書，我就不下放」！嚇得父親劉鴻僖生怕被院子里的人听到了，招個不滿政策的罪名。
是啊，曉楠咯孩子從小會讀書，從來都是學校里成績最好的學生，而且學得輕松。父母很少看見他在家里做作業、溫功課。問他，他總是講，老師一邊布置作業，他就一邊順便做完作業了。那時候小學都要讀六年，可他讀了縣里第一個五年制實驗班，考中學時竟然取得了全縣總分第一的成績，超過了那些讀了六年的哥哥姐姐們。他只讀了一年初中，就趕上了特殊時期。可就是咯一年初中，就讓縣一中的老師們看出他的天資與潛能了。記得班主任老師劉大海還曾對曉楠的家長講過，學校里打算將咯個學生確定為保送上清華北大的重點培養對象。來江縣一中是全省的中學名校，照例每年都有保送生名額的。
沒想到咯樣一個一心想讀書、不願下鄉的孩子，一旦他認識到眼前只有下鄉咯一條路的時候，竟然能做出如此清楚明確而富有親情、遠見和責任心的決定與選擇。
現在，他們兄弟倆除了在上林灣隊里做好自己的事，還把泉水灣咯邊母親家里的重活都包了。到煤礦上去挑她們的生活用煤，為她的自留地種菜、施肥。反正事情多著了，凡是一個農家必有的活兒，母親做不動的，都得他們兄弟倆回去做了。
起初，兩兄弟咯麼兩邊跑，還擔心上林灣咯邊的干部社員有意見，講閑話。可隊里的哥哥們、叔叔們好像都沒咯份政治嗅覺。在他們眼里，兒子為母親做事，那是孝順，是天經地義的。就連德保、德勛他們講政治的，也從不與他們兄弟提起他們母親那邊的話題。灣村里的人，誰要是拿人家盡孝道講事，那他不是討罵嗎？
泉水灣母親那邊每個月的米油，也是由曉枰曉楠他們去慶余公社的糧站去買的。到了八月份，母親李主煌對兒子曉楠講道︰「你不是講你們的糧折買完七月份的米就收了嗎？可是我和你妹妹的糧折還沒收，是不是還可以買米？」
曉楠知道母親的意思，如果她們八月份還可以買國家糧，那母親就還是縣里的干部，就還有可能勞動一段時間後再回去工作。母親是想用糧折去試探試探。
劉曉楠拿著母親遞過來的糧折和錢，挑著一擔籮筐，走了十里路，到了慶余公社糧站。當他把母親的糧折從窗口遞進去後，里面的人一翻開那個折子，馬上就對著窗外厲聲喝問︰「你哪來的這個糧折？」
「我媽媽的，我每個月都來買米的啊。」劉曉楠輕聲的回答著。
「上個月怎麼沒上交啊？」那聲音還是嚴厲的。
「沒哪個講要交啊。」劉曉楠茫然以對。
「咯個折子沒米了，收了。」里面的人講著，一臉的敵意與鄙夷，把那個折子丟在他桌子上的一個放了些廢紙的鐵絲筐里，「被清理回去了還想著吃國家糧，哼！」
「被清理了？」劉曉楠心里明白了，一個從年輕時起就唱著「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參加革命工作，參加新民主主義青年團，二十年來真心地熱愛革命工作，熱愛咯個國家，忠誠于咯個國家的知識分子，被清理出革命階級隊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