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楠急了,不知一下哪來那麼大勁,竟然一把抱起二妹,將她扛在了肩上,趕快上了岸。剛上到岸邊,一個草叢堆子一絆,曉楠連同二妹就摔在水庫邊的小路上,二妹整個地壓在了他身上。二妹騰地支起身子,又要往水里去。曉楠還沒來得及起身,怕她再往水庫里走,就躺在地上一把抱住二妹,不讓她走。
剛才兩個人從水里走出來帶著水,咯會兒把兩個人單薄的衣褲都弄濕了,兩個濕漉漉的身子緊緊地貼在了一起。她那隨著抽泣而起伏的胸脯,一下一下地撞擊著他砰砰跳動的胸口。
二妹還在掙扎著,曉楠緊緊地抱著她不放松。過了好一陣,可能是二妹也累了,不動了。曉楠才試著松開了手,扶著二妹並排坐在地上。曉楠喘過了氣,才輕輕地對二妹講了一句︰「二妹,你不要咯樣。」
二妹把精疲力竭的身子靠在曉楠肩膀上,低低地嗚咽了一陣,時斷時續地訴說著自己的痛苦遭遇。
原來,她夫家欺負她是個地主子女,不但全家人平日里將她當個牲口使,她男人更是動不動就對她拳腳相加,常常因一點小事就打得她頭破血流。二妹幾次回娘家來訴苦,可父母講家里既沒有兄長男人可以幫得她出口氣,更是因為咯個地主成分,就連老爹都不敢去親家那邊討個講法。她娘對她講︰「二妹崽啊,你就忍一忍吧。等以後你為他們家生了兒子,或許他們就會善待你的。再怎麼講,你以後有了兒子,在他家也就氣壯些了。」
可是,現在二妹已經懷了兩個月的身孕,卻沒見婆家人和那男人對她有半點好轉。那個凶狠的婆婆還講︰「女人懷肚生崽,就如雞婆下蛋一樣,有麼子格別啊。你難不成是在娘屋里地主小姐的日子過慣了,想在我屋里擺譜啊?」
今天一早,二妹又被那男人無端地打了一頓。一氣之下,她又跑回了泉水灣。她本想就此住回娘家,不再回那個恐怖的鐘家去了。但父母非得讓他回夫家去,還講,你要在娘家過夜,那要明天你夫家的人打上門來,就不得了了!誰也救不了你,誰也不會幫我們。誰要我們家是個地主成分啊,人家是個貧農成分啊。
「曉楠,我家里是個地主成分,咯關我麼子事啊,憑麼子就讓我受咯樣的罪啊?是不是我前輩子作了麼子孽,咯輩子得報應了?」
「二妹姐,不,二妹姑,,莫亂講,那來麼子前輩子報應啊。」
「那我咯輩子活著還有麼子意思啊?我還不如早死早投胎,來世投個貧下中農家里,不再受咯樣的氣。」
「二妹,你又亂講了。你的崽投胎還沒出來,你又投麼子胎啊。」
「我,」
「哎,你應該曉得,我屋里媽媽也是地主家庭成分。你看她,那個罪遭得還不大啊。她真正是城里生城里長的大小姐,又是解放前的知識分子。那種身份,哪想到會受現在咯樣的苦,遭咯樣的罪?她現在還不是要生活下去。」
「你媽媽在外面受了欺負,回到屋里,老公崽女好啊,也有個想頭啊。我有麼子啊?麼子都沒有。」
「你不是懷肚了嘛,你也會有崽女啊。」
「他們咯樣對我,我的肚子還懷得大嗎,還生養得成崽女嗎?」
「怪了,哪個會不看重自己的骨血呢?」
「他們講,看我懷肚的體形,是個沒崽的相,是懷了個沒把的茶壺。」
「難怪了。那,」曉楠听了二妹咯樣講,就琢磨起來了。想來想去,他給二妹出了兩條主意。一個是講今天回娘屋里,請慶余墟那邊的老接生婆看了胎相,講你二妹是懷上了男胎。二個是以後那男人要打你,你就再不要躲,反而要挺著肚子讓他打,讓他把肚子里的生命打出來,嚇怕他。
「他們要不相信是男胎呢?」
「我想,他們那麼看體形,肯定也是沒底的,那就由不得他們不信一點你的話。」
「那要以後生出來不是個男的,他們不是要吃了我啊。」
「不管是崽是女,生出來了,就是你做娘的哺養了。我想,你有文化,你那個老公沒麼子文化,以後教育崽女,肯定是你佔上風。只要崽女听你的,你就有望頭了,是嗎?」自己還是個孩子的曉楠,也不知道怎麼就講出咯一套教育崽女的話來了。
兩個人講著講著,二妹慢慢地氣順些了,講話的語氣也平和些。
一陣夜風吹來,吹在兩個濕漉漉的身子上,兩個人不由得同時打了個哆嗦。曉楠摟著打顫的二妹站起來,對她講︰「二妹,要不,我送你回江邊橋去吧?」
「哦?不,不了,我自己回去。你要送我去,那還不惹出事來了啊。」
「怎麼了?」
「你,你以為你還是個小孩子啊。鐘家那個男人要見了你送我回去,會氣得發瘋打人的。呵呵。」二妹講著,並沒有生氣的口氣,反倒笑了一聲。
「我怎麼了,我是你娘家咯邊的弟弟,不,佷子啊。」
「他會信嗎?他從來沒在泉水灣見到過你。再講,你也不像個鄉下農村里的伢崽,是個城里青年的樣子嘛。呵呵。」二妹又笑了。
「那你路上當心啊,天已經不早了。」
「曉楠,我,我今天沒嚇著你吧?」
「沒有,你怎麼會嚇著我呢?你是我的好姐姐,好姑姑。我一看到你,高興都來不及 。」
「你膽子真大。」
「我是想,咯里前前後後的土地都是我們的祖宗開墾出來的,我們咯些後輩子孫,在咯塊土地上,不管是白天黑夜,都沒麼子好怕的。」
「唔,是的,祖宗能夠開墾出咯塊土地來,我們後輩人能不好好活著嗎?我會的,曉楠,我會的。哦,曉楠,今,今晚的事,你,你不要跟我娘她們講啊。」
「我不會講的,跟哪個都不講。」
兩個人分手了,二妹要過栗林山,到江邊橋鐘家去,曉楠繼續回泉水灣去。
晚上,曉楠睡在母親家里的閣樓上,久久地不能入睡。咯個世界一定是麼子地方不對頭了,要不,怎麼會搞得二妹咯樣的好妹崽都活不下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