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曉枰曉楠兄弟去參加花石嶺青年的大會,卻沒能見到一個往日的同學,也沒見到功英哥講的,已經重新下放到花石嶺的王鳳仙和屈新香。至于父親講的表兄弟徐英龍,也沒能踫得到。
後來,雖然他們時不時地會經過花石嶺去灶頭街趕墟場辦事,但也從沒在路上踫到過熟識的同學朋友。倒是功英哥,他還又一次踫到過王鳳仙,是在花石嶺軍營的坦克團駐地邊的馬路大下坡路段上。當時,王鳳仙正騎著單車去城里,下坡時竟然摔倒了,手上都摔出了血。功英哥還上前扶了她一把。
唉,沒咯個運氣,難得見到同學。還是老老實實在隊里做事吧。同學們也都得在各自的社隊里好好做事,大家都得為自己的生存生活下力,是難得再見面了。曉楠覺得,咯也就是下放前劉老師講的,同學們以後就走向社會了,要各自飛翔了,要是再能相見,就全憑緣分了。
可咯一天中午,曉楠到母親那邊做事的時候,母親卻要他去花石嶺龍家灣去一趟。母親講,姨父姨母兩夫妻從西藏回來休假了,姨父已經到了龍家灣來看他下放的兒子英龍。「楠楠,你去請姨父到我們家來做客吧。」母親對曉楠講道。
「姨父會來嗎?」母親如今咯種情況,曉楠擔心姨父不會來。
「會來的。他只一個人來龍家灣看兒子,你姨媽沒來。要是你姨媽的話,可能就不會來的。你姨父那人待人實誠,不會在乎我們家情況的。」母親對她的妹妹是了解的,也清楚妹夫與妹妹的不同。
既然母親咯樣講,曉楠就當即動身去龍家灣。龍家灣距泉水灣大概三四里路,途中要翻一座叫羊骨坳的山頭。大熱的天氣,曉楠一雙赤腳,穿著上午在上林灣出工時的一套衣服,走在山坳里。熱得滿頭大汗的他,習慣性地撩起衣服的一角去擦額頭上的汗水。
咯一擦,曉楠突然注意到,自己穿在身上的衣服,正是那天晚上烤紅薯絲時被燒壞的衣服。衣服的前襟上是自己那天晚上隨手補的一個大補丁,不但布色不相配,針腳也粗糙難看。怎麼行啊,穿著咯種樣子去見姨父,還有那個表兄,未免太有點不成樣子了。唉,剛才自己沒想到咯一點,可母親怎麼也會沒注咯個意呢。
不行,不能穿咯種衣服去見他們,會讓他們對自己斜眼楮的。姨媽那一家人,以前在城里的時候打過交道。在曉楠看來,他們是很有些勢利眼的。可是,現在已經快走到了,難道還返回去換衣服?再講,自己本也沒麼子衣服好換,要不,也不會成天穿著咯件破爛衣服了。現在已經是秋天了,所以今天沒穿背心,可又沒有合適的單衣,就穿了咯件衣服出工。現在怎麼辦呢?
對了,今天天氣有些反常的熱,就如夏天一樣,自己咯會兒不是披開衣服還熱得滿頭大汗嗎?干脆就把咯件破爛衣服月兌了提在手上,打個赤膊,光著膀子去請姨父。農村里的大伢崽,逢了大熱天,常常都是打赤膊的。自己咯樣光著個膀子,雖然身材瘦點,沒壯實身體的那樣好看,但怎麼也有一身陽光下曬得黝黑的健康膚色。
當曉楠找到知青表哥的屋子里,姨父和表哥兩父子正在與灣村里的人聊天。正好,有幾個鄉下伢崽也是打著赤膊的,讓光著膀子走進屋子的曉楠,也不顯得怎麼格外不同了。
表哥英龍是與一個同學共住一間屋子的。那屋子足有曉枰曉楠在上林灣的屋子兩個大,而且既當南面的光線,又是前後通風的,比他們那間雖然當陽,但卻沒有北向通風門窗的小屋子舒適多了。
姨父臉上和胳膊上都紅紅的,是太陽曬的那種紅色。姨父講,他咯幾天都隨著英龍一起下地勞動去了。體驗體驗農村的生活。
小時候,曉楠雖然見過咯個姨父,但小孩子不怎麼敢看仔細了,基本上沒麼子印象。今天來之前,母親講了姨父與姨媽的不同。他現在再仔細注意了,還真覺得姨父確是不同。外形上看起來,姨父是一種典型的干部模樣,而且還很有點大機關里干部的樣子。听到講,他在西藏就是在自治區銀行機關里工作的,還是個負責的干部。姨父待人還確是和善,沒麼子架子,也沒有對咯個赤膊的外甥有麼子不屑的眼光,咯讓曉楠全打消了顧慮。
曉楠把母親邀請姨父去泉水灣做客的意思直接講了。姨父也沒麼子猶豫,就馬上答應了,還講︰「那我們就早點動身,我也好早去早回。」姨父並沒有對妻姐的身份以及可能對自己的兒子有不好的影響,表示過絲毫顧慮。咯讓曉楠心里暗暗地有一種感謝之情。不是嘛,以前父母在城里機關里上班時,就從不與父親外公家的譚氏地主反革命親戚來往,還不允許兩個兒子跟叔叔去慶余墟譚家灣拜年。
姨佷兩人就頂著太陽出發了。姨父頭上帶了個草帽,曉楠還是與來時一樣,敝著頭,光著膀子。咯大半年,他已經練出些農村里伢崽的本事來了,對于太陽、風雨,似乎有了種無所畏懼的心態和身體。
一路上,天氣熱,姨夫走得張大了嘴出氣,「哈哧哈哧」的,好像沒有了講話的余力。曉楠在前面引著路,後面的長輩沒出聲,他也不曉得講麼子,就只管悶著頭走路。
母親回到老家鄉下以來,除了鄉下的親戚,還有春節里哥哥的同學趙晚香外,姨父是第一個來自城里的客人。唉,人啊,就是咯樣的。記得母親在銀行里上班時,常常有同事、同學之類的客人上門來,約著她一起玩,一起唱歌,一起出去吃館子。可現在呢?
也好,我們一家人已經到了咯步田地,以前的熟人不見也好,自己安心地在鄉下過日子吧。曉楠一邊走著,一邊腦瓜里胡思亂想著。不覺得就到了泉水灣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