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栗林沖的人能做事,收成好,也特別會省儉,攢得出錢。就講上林灣的房屋,幾乎都是咯幾年造起的的新屋,不像泉水灣那邊,整個灣村都是祖宗手上傳下來的老房屋。
今年的收成一下來,賣了粉皮,賣了茶油,七七八八地又添了一筆錢,栗林沖大灣里就又有了幾戶人家起新屋。每逢有人家起屋,三個灣村的人都去幫忙做工。
曉枰曉楠也隨著大家的樣,一早就出門去給起新屋的人家幫工。大家都去,咯是起碼的鄉親情意,知青也應該去。何況曉楠曉楠本也就是栗林沖祖宗的後人,與灣村里的人家是一家人,當然不能例外。要不,鄉親們會不待見的。再說,隊里的男人們都去幫工了,反正隊上也沒麼子農事做,樂得上人家去幫工,還可以和德金、德銀、功毅、仁朋他們一幫年青人湊湊熱鬧。再說,去幫工是有吃喝的,省得自己天天開火搞吃,難得幾天的清閑。
大灣里今年最後一戶起屋的是個富農成分。到了他家房屋開工的頭一天,曉枰曉楠犯愁了。明天去不去富農家幫工呢?曉枰想問問功書哥他們,可又不好開口。如果他們分階級,就可能會怪你太沒階級覺悟,怎麼會想著去幫富農人家呢?如果他們只在意鄉情,那就會覺得你自己的母親就是個地主家庭出身,你難道還歧視人家富農?
晚上,文英照常在知青屋里坐一會。等聊天的人們都走了,曉楠就輕輕地問她︰「文英姐,明天功文家起屋,我們要不要去幫工啊?」
「去啊,怎麼不去呢?」文英沒任何猶豫,就作了回答。
「他屋里是富農啊。」
「沒事的,灣村里鄉親之間,不講咯些名堂的。年年都是咯樣,不管哪個家里起屋,大家都去幫忙。你明天看羅,我們上林灣的人又都會去。」
「那德保、德財,還有顯宣他們都會去嗎?」
「會去的。啊呀,你莫想那麼多了。在咯種事上,他們要格外不同,會遭罵的。」听了文英咯樣講,曉枰曉楠心里就有了底。反正明天跟大伙兒走,大家去,我們也就去。
果然,第二天還與前幾天一樣,上林灣里家家都去了人,到功文家幫工起屋。
起屋的工地上,請來的瓦工師傅擺開了架勢,幫工的鄉親們熱熱鬧鬧,功文兩夫婦,還有他們那十七歲的兒子仁知,熱情地招呼著師傅們和鄉親們。大家全都親親熱熱,和和氣氣,主家大大方方,做工的兢兢業業,完全是一幅鄉鄰共同創造幸福生活的和諧景象,沒有絲毫的階級之分和階級斗爭的跡象。
半上午歇氣,年輕人湊在一起,功毅逗仁知的樂子︰「仁知啊,你屋里在麼子地方發了橫財,造得起新屋了?」
「哪來的橫財呀,沒別的,勤儉二字。」那仁知倒是一本正經地講道。
「勤儉?哪個不勤儉啊?那還沒家家起屋啊。」
「我屋里爹娘,那不是一般的勤儉。出工反正和大家是一樣的,可你要看我屋里的豬,每年都得比別人多出兩欄。還有他們那個省儉啊,那真是,你們不曉得,把我都害苦了。」仁知講起來話就多了。
「你咯個家伙沒良心。你爹娘省儉出來起新屋,那還不是給你討老婆的。」德銀罵了他一句。
「你听我講羅,我屋里爹娘那個省啊。就講咯個每日吃的米糧,我娘剛剛是量了餓不死人的米,半口飯都沒得多。有一回晚上吃冷飯的時候,菜里面有一條小魚,我娘就夾給了我。」
「是啊,是啊,你娘還是為你好嘛。」德銀找到由頭了。
「爹娘是對我好。我現在是講他們太省儉了。」仁知要繼續講完他的話︰「我那時候小,難得吃一回魚,就沒舍得先吃那條魚。我吃過飯,我娘洗碗的時候,我就拿著那條小魚在一旁慢慢地吃。一不小心,那魚刺就卡到了喉嚨里。」
「那怎麼得了啊?」有人听著著急了。
「是啊,我被卡得仰起個脖子,喉嚨里呵哈呵哈地講不出話來。」
「趕快吞一大口飯團啊,不要嚼,硬吞下去,就把魚剌帶下去了。」有人出主意。
「是啊,我屋里爹娘也曉得咯個法子。可是,哪里還有飯啊?我不是才講了,我屋里從來沒有半口飯多的。」
眾人沒了主意。
仁知看了一眼眾人,繼續講道︰「最後沒辦法,到隔壁滿爹屋討了一口飯,才讓我把那根魚剌吞了下去。」
曉楠在一旁听著,看著仁知樸實的神態,心里只覺得,他們一家人真正是典型的純樸農民。如果他們現在努力靠勤儉要想把日子過好點,是體現了新社會的美好。那麼,他們在二十年前,也以同樣的勤儉追求美好的生活,就成了犯罪?咯是麼子邏輯啊?曉楠竟然在咯個領悟中,感覺到了現在世上大張旗鼓鼓吹的一些東西,難免有些講不通。
嗨,想那麼多空的干嘛。在農村里,就和鄉親們一樣,勤勤儉儉過自己的日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