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兩個找過來結識劉曉楠的,是排里新來的鐘術涌帶過來的。鐘術涌是從家里來替換匡子江的。鐘術涌來之前,匡子江說,他在柘勝大隊那邊有兩個好朋友會到路橋民兵團來。他們以前就听匡子江說過劉曉楠,覺得這是個很不錯的知青,不但有知識,還與農村里青年打成了一片,而且,能夠在民兵團當干部,也一定是個能吃苦耐勞的人。所以,他們就想要匡子江介紹認識劉曉楠。
鐘術涌是個實心眼的青年,他一到排里,就非得要了劉曉楠鋪位旁邊那個鋪位,說是听了匡子江說的,要來保護劉曉楠。安排完自己的鋪位之後,鐘術涌就到隔壁的三排寢室里,找到了子江的那兩個朋友,一個叫譚寶生,一個陳大樹。
譚寶生是個復員軍人,他自己說他在部隊上混了兩年。劉曉楠覺得奇怪,現在服義務都是三年,他怎麼只在部隊上兩年呢。當然,咯樣的事他也不好追著問。朋友們之間,人家自己的事,你怎麼能太較真。
陳大樹倒一點都不像個農村青年。要看樣子,他才格外像是一個城里來的下放知青。他不但臉色紅潤,皮膚白皙,十指縴細,就連說話的聲調,走路的形態,都像是一個正在讀書的高中學生。
劉曉楠這下高興了,有了幾個新朋友。他這一年多來,雖然在鄉下與農村的青年們一樣地勞作生活,幾乎與他們溶合在了一起。但是,說心里話,他還是希望能有幾個見過世面的,有些文化的朋友。畢竟,與純粹的鄉下沒出過遠門的年青人在一起,說話,論事,都難得有心靈相通的時候。他平日里也就無非與他們隨便聊些什麼雞鳴狗盜、雞毛蒜皮之類的話解悶過日子而已。
有了這幾個朋友,譚寶生,陳大樹,梁大祥,還有小高,以後大家就可以在一起聊些更有興趣的話了。其實,因為大平民兵營從大石山里轉到了縣城,各公社大隊一些靈活點青年就爭取著到這里來了。各排都來了一些看來有些文化的青年。比如李連長那個大隊就來了一個小李子,安排在劉曉楠的二排。只見他一開好鋪位,就棒上了一本書在看。看來是個和劉曉楠一樣愛看書的小伙子。
還是在上林灣生產隊出工時,劉曉楠就覺得,農村里的不少人也是很有文化的,尤其是在歷史故事方面,比他這個知識青年強多了。像功書哥他們講古,就講得很有文采。還有功毅、功欣他們那些本就讀了中學的青年,知識早就超過他這個知識青年了。
現在,民兵團新來的這些朋友,一聊起來,果然讓劉曉楠又有了新認識。就說民兵連組織大伙兒政治學習時,自然是劉曉楠讀學習資料。而他這個初中一年級水平的知識青年,拿著連長給的文件資料,也就只能勉強為之。
結果,散了學習會,幾個朋友坐在寢室里一起閑聊時,小李子就笑起劉曉楠來了︰「你讀個什麼啊,盡讀錯別字。哈哈。」
「啊呀,那是中央文件哎,好多字都是我還從沒見過的,猜著來,長字讀一截,寬字讀一邊。其實,哪怕是讀出來了,有些句子的意思也沒懂。呵呵。」劉曉楠也不避諱,實話實說。這次他讀的文件里,就一個什麼國家特赦令的文件,那里面的話都說得很拗口的,讀都難得讀通。
「難怪,你讀了個什麼,特赫令,哈哈。那不是特赫,是特赦,特赦令。哈哈,哈哈。」小李子說著已經笑得前合後仰了。
「啊呀,笑麼子啊,你不曉得,他們這個知識青年是政府安的名?讀了個初中,還是特殊時期中過來的初中,學得到麼子東西,與知識分子的那個知識還差遠著 。曉楠算是個好學生了。你看我,還算是讀了高中,讀起文件來,只怕還不會有他咯麼順暢。」大樹為曉楠解了窘。
「是的,是的,劉曉楠是我們班學習成績最好的。听到講,要不是特殊時期,學校里可能會安排他跳級,提前保送進北大清華的。要講知識,我這個同班同學只怕還沒有他的一半多。呵呵。」梁大祥是知道劉曉楠的底子的。
「那是的,你看我也是個初中畢業的,要按政府的標準,也算是個回鄉知識青年了,如今看到書就頭痛。」譚寶生如實說出了自己的情況。
「啊呀,講麼子文化不文化,我從小就不讀書,現在和你們一樣當農民做工抬石頭。」術涌大大咧咧地咋呼大家。
「你這輩子就咯樣了,還有,我們這輩子也會就咯樣了。可是人家曉楠不同,以後還會有前途的,哪能像你一樣,沒文化。」寶生一結識曉楠,就特別高看他的前程。他自己也說不出麼子道理,只說是一種感覺,覺得曉楠不會久居于人下的。
其實,大家只是說笑而已,誰都知道自己這個年齡的人,被特殊時期一沖,什麼書都沒讀好,不管是小學畢業證、初中畢業證、高中畢業證,都是按在校期間的年數給的,畢麼子業啊。
笑歸笑,劉曉楠也不在意朋友們的取笑,但他心里這時候卻起了個心思。先不說按寶生的意思,自己以後會有什麼前程,必須得有一定的文化功底。就是眼下這個知識青年的稱號,自己的這點墨水也還撐不起來,做不到名符其實。
而且,哪怕自己以後就是當一輩子農民,一輩子與這些朋友們,與上林灣的鄉親們在一起,自己現有的這點文化知識也遠不夠用,甚至還達不到朋友們和鄉親們的要求。
朋友們又聊開了其他事,劉曉楠卻沒了與他們閑聊的興趣。他坐在自己的鋪位上,背靠著牆壁,眼楮看向走廊,被門口那支電燈泡的燈火吸引住了。是啊,那時在學校里,晚上寢室都是十點鐘統一熄燈。可劉曉楠從來都不需要那麼多睡眠,就想著還要多看會兒書。他就常常一個拿本書,悄悄地地出門去,站在走廊的燈下看書。
劉曉楠想,梁大祥不是講自己的知識比他多一半嗎,那多出來的一半,或許就是在走廊上的燈下獲得的。那里的燈火,就是那時候他的知識。現在自己當農民當勞工了,白天要出力干活,不可能再有大好的白天去學知識了。那麼,就只有晚上,只有晚上燈火下的時間,可以用來看書學習。從今往後,燈火就是自己的知識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