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新從家里換來的這批年青人，來得正是時候，路橋指揮部要給民兵團配發工作服了。哈哈，當農民的，出來頂勞工，居然還能穿上公家發的工作服，
就在發工作服那天，營部要求大伙兒全都統一在那天晚上穿上新衣服，隊伍整齊地參加縣一中為路橋民兵舉辦的慰問晚會。
這讓穿上嶄新的藍市布工作服就喜氣洋洋的民兵們，更是喜上加喜了。出來頂個勞工，掛了個民兵的名義，還可以享受咯樣的慰問待遇。下午收工，對了，這會兒大家說穿了工作服就是工人了，應該講下班。于是，下午下了班，大伙兒全都一窩蜂地去洗澡，要盡可能打扮得干干淨淨整整齊齊地去接受慰問。
學校的慰問安排在民兵營的駐地這邊。自民兵駐進來以後，民兵這邊與學校自用的那邊已經作了隔障，平日里就如兩個院子一樣，相互間是分開的。也因為咯樣，加之每天早出晚歸地干活，就連劉曉楠都沒怎麼過學校那邊去看看。
七點鐘，大平民兵營的全體民兵就都在駐地的小操場上，以連排為單位坐好了。操場的北頭，留下一塊空地，作為慰問演出的場地。學校慰問的還沒來，民兵營的李教導員先講了一些要大家注意的話。
慰問演出開始前，李教導員和學校校長又各講了一通話。劉曉楠看了看，現在這個校長早已不是以前那個校長。劉曉楠也听說過，學校不少老師也不是以前的老師了。不少原來的老師，也像劉曉楠的父母那樣，被清理回鄉下勞動改造去了。
節目一個一個地演出了。先是幾個人比較多的集體大合唱和歌舞節目，場面還是搞得很熱鬧的。接著，就是一些精干的小節目，很有些表演者個人的特色。劉曉楠一邊看著，又回想起自己以前在學校參加文藝演出的事。有一次，全校組織大匯演，他們初九十八演出了一個歌舞節目《南山嶺上南山坡》︰
南山嶺上南山坡，
南山坡上唱山歌，
唱得牛肥馬兒壯，
唱得果樹滿山坡，
唱得果樹滿山坡，
滿山坡。
東坡唱起人民公社，
西坡唱起引水河，
唱得牛肥馬兒壯，
唱得果樹滿山坡，
唱得果樹滿山坡，
滿山坡。
這個節目一共有十幾個人，班上長得秀氣的男生和長得漂亮的女生都上去了。男女同學各排一隊，一男一女地相對舞蹈。而班上最秀氣的劉曉楠與最漂亮的黎怡芝分別是男女隊的領隊，打頭出場，領著男隊與女隊翩翩起舞。下節目後，听他們觀看的人議論，前面領舞的劉曉楠和黎怡芝就象是一對金童玉女。
「下一個節目，舞蹈，蝶戀花，由校文藝宣傳隊演出，黎怡芝領舞。」一聲報節目的聲音，將劉曉楠叫醒了過來。黎怡芝！是的，劉曉楠早就听說了，黎怡芝前年和自己一樣，只有十五歲，可以不下放的。後來，她繼續上了高中。對了，現在她應該是高二了。按現在的學制，也就是高中畢業班了。
隨著「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揚直上重宵九……」的歌曲聲一起，從後台翩翩舞出四個身著淺藍色薄紗的女生。她們合著歌曲款步舞到舞台中央時，四個人兩兩地向左右兩邊散開，亮出了她們身後一個穿著粉紅色薄紗的女生。只見她倒退著碎步舞到中間，一揮那長長的紗袖，轉過了身來，面向民兵們坐得整整齊齊的隊伍，一個漂亮的亮相。
是黎怡芝！盡管她化了濃濃的演出妝，但劉曉楠一眼就認出了她。何況，她現在化妝的樣子，就如三年前和他演出那一次化妝的樣子是一樣的。她本來就長得漂亮，化過戲妝後，那彎濃濃的眉毛更加整齊了，而那櫻桃小嘴，在口紅的幫助下，顯得更加有型了。再加上臉蛋上略施紅粉，使本來白皙的臉蛋多了一層隱隱約約的紅暈，更是無比動人。
多好啊，黎怡芝還在讀書，還和以前一樣，參加學校里各種各樣的文藝活動。幸福的學生時代，在她的生命里還在繼續，而劉曉楠的學生時代早就結束了。他真想站起來，跳著舞步進入到演出場地的中央去，和她再一起跳一場，讓那美好的時代再重新回來。
「……忽報人間曾伏虎，淚飛頓作傾盆雨。」一支舞很快就跳完了，黎怡芝已經領著四個同學退場了。劉曉楠的眼光追著那款隨風飄舞的粉紅色薄紗，不舍地欣賞著她那美妙的身姿。
「下一個節目，革命現代京劇智取威虎山選段，共產黨員，由高二年級黃小宗演唱，校文藝宣傳隊伴奏。」報幕員又報出了一個新節目。
黃小宗！又是劉曉楠的一個同學。他也是與劉曉楠同年的，當年也沒有下放。人家父親是老紅軍，別說不夠年齡，就是到了十六歲的年齡，也不會直接下放到農村去了。按當時青年學生的四個面向，他完全可以面向工廠去當工人，或者面向邊疆去參軍。
唉，有麼子辦法呢。在盛行「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的時代」，投了個好胎，得了個好爹，比自己怎麼努力，怎麼當好人做好事都管用。你看，當初在班上最最調皮搗蛋，最不愛學習，成績最差的黃小宗，現在已經是高中畢業班的學生了。而劉曉楠這個全班全校的優秀生，卻早早地離開了校園，正在艱苦的體力勞動中掙扎。
黃小宗一身軍裝打扮，一個跑馬旋步，在場子邊上一繞，就進到了中間。只見他右手向上一揚，一句高亢的「共產黨員——時刻听從黨召喚……」幾乎把全場都鎮住了。他那氣勢，那種當仁不讓，舍我其誰的英雄氣勢，確實讓人覺得，這個世界就全在他咯樣的共產黨員的掌控之中了。
劉曉楠知道，黃小宗的這種氣勢，不僅僅是他演出的表達，實際上也是他內心世界的真實表現。不是嗎？這個世界已經是他們這些有著天生優越家庭政治背景人的了。誰在這種背景里不會生出萬般豪氣來呢？
身邊，朋友們隨著演出，叫著好，鼓著掌，興高采烈，興奮異常。劉曉楠只是靜靜地坐著，對演出的情節和表演者的表現沒有任何感覺。是啊，他們享有了上學的機會，他們以後就會有完全不同的人生與前途。
可是，上學是做麼子呢？不就是學習知識嗎？不能上學了，就不能學習了嗎？農村里功書哥他們，沒上過什麼學，不也有不少歷史文化方面的知識嗎？是的，當農民也能學習知識，也能學習文化知識。白天或許沒時間學習，但晚上可以呀，晚上可以點著燈火看書學習！劉曉楠這會兒想到了寢室門前走廊上的電燈，想到了上林灣知青小屋里的煤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