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倒了多少擔混凝土料,劉曉楠自己全不知道。只是感覺到天已經有些亮了,雨也停了,東方現出了魚肚白。一陣東方紅的樂曲在工地上空響起,那是指揮部的廣播又開始新一天的播音了。
「下面廣播最新的工地報道,在高高的澆灌架上。一夜的風雨沒能阻止主橋墩的澆灌施工,源源不斷的混凝土料,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地從那個高高的澆灌架上傾倒到橋墩基礎面上。每一擔混凝土都是經過那個立在澆灌架子上的年青人的手傾倒而下的。他就是大水民兵連二排副排長,知識青年劉曉楠同志!」
「劉曉楠?」劉曉楠听到了廣播里正在表揚自己。他並沒有麼子覺得突然的。他知道,這已經不是指揮部的廣播里第一次表揚自己了。以前大水民兵連在遠離大橋工地的河床里撈鵝卵石,听不到指揮部的廣播。但是,醫務室的孫姐每次听到廣播里表揚劉曉楠,都盡快告訴了他。廣播里講他人小干勁大,身為知青,比農村青年還吃苦耐勞,在民兵團里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取得了好成績。廣播里還表揚過他帶頭尋找質量好的鵝卵石,為大橋建設準備了優質的材料。
對那些廣播表揚,劉曉楠都沒覺得怎麼樣,甚至還覺得是寫稿的人為了突出他這個知青,把大家一起做的事,寫在自己一個人頭上。
可是,听了現在這篇廣播表揚,劉曉楠倒突然一下覺得自己還真有點英雄形象了。你听那廣播里正在講︰「他那瘦弱的身體,頑強地站在高高的澆灌架上,迎著呼呼的河風,冒著凝重的秋雨,忘我地戰斗著。」
是啊,自己怎麼會有如此高大的形象啊,簡直就活月兌月兌的一個大英雄。怎麼會呢?
廣播里為他解開了這個疑問︰「劉曉楠,這個優秀的知青,是毛主席關于‘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偉大指示教導下涌現出來的,他的茁壯成長,是無產階級特殊時期豐碩成果的一個縮影。」
哈哈,沒想到自己往這個風雨中的澆灌架一站,還站出咯麼多偉大的意義來了。劉曉楠听著听著,心里已經沒有了剛才那種高興與興奮了。這廣播里講的還是自己嗎?他竟然在心里隱隱約約有一種被嘲弄的感覺。不過,這也僅僅是一種瞬間的感覺而已。他沒有讓這種感覺持續下去,他也不敢讓它持續下去。
廣播里還在講著,太陽已經升出來了。遠遠地,浮橋上有兩個人朝劉曉楠走過來了。劉曉楠抽空向那邊走過來的人瞄了一眼,看到走在前面的是連里的歐指導員歐主任。
歐主任帶著一個人徑直來到劉曉楠面前,他要那個人接替了劉曉楠,站到澆灌架上去接倒混凝土料。然後,歐主任拉著劉曉楠的手,讓他穩當地從架子上下來,對他講道︰「小劉,你該歇息一下。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歐主任告訴劉曉楠,他昨晚往這個高高的澆灌架上一站,就讓在下面橋墩基礎面值班的工程師看到了。這個工程師一下子也意識到了劉曉楠這個位置的重要性,認為是他們在安排操作程序時忽略了這個重要的安全位置。于是,工程師連夜向指揮部報告了你的表現,還建議在你站的位置上新設了一個工作崗位,以保證安全施工。
「小劉,你知道嗎,今天早晨我一听說這事,心里就嚇了一跳。你身體咯麼瘦弱,在咯樣的地方一干就是大半夜。你想想,萬一你的身體支持不住了,發生一點點差池,那簡直不敢想像啊。」
「不要緊的,歐主任。我手上沒拿著東西,兩只空手就可以靈活地抓東西,不會出事的。我當時這是看到他們挑擔的人,身上擔子壓著,一有什麼打滑啊搖晃啊,就來不及抓東西,那就危險了,呵呵。我就是讓一個差點摔倒的人嚇得沖過來的。」劉曉楠沒想到,自己這一沖過來,就月兌不了身了,還沖出個英雄形象來了。
「小劉啊,小鐘已經回來了,排里的事要他管著。今天你就不要上班了,到醫務室去,找孫醫生好好檢查一體。她跟我講過,覺得你身體太瘦了,看是不是有什麼毛病。年輕人,身體一定要注意。這可是革命的本錢,你們年青人接革命的班,還得要有好身體啊。」歐主任關切地交代劉曉楠。
「沒事,歐主任,我從小就是咯樣瘦瘦的。嘿嘿,可能是三年困難時餓過頭了,再也長不胖了。呵呵。」
「唉,你們這一代孩子不容易啊。」歐主任嘆了一聲,搖了搖頭,沒再講下去,還是要小劉注意身體︰「你現在回去先好好睡一覺,下午再去看看身體。」說完,他向劉曉楠揚了揚手,自己就向本連民兵的工作面走去了。
......
下午,劉曉楠來到醫務室孫姐那里。那是一個大通間工作室,四五個醫生都在那里上班。孫醫生見他來了,站起身幾步走過來,雙手動了動,沒抬起來,只是拉著他的一只衣袖,進到了一個小布簾的後面。那里面是一個檢查身體的小床位。
「是歐主任叫你來檢查的吧?」她好像聲音還故意高高地,一邊講著,就一邊將他按著坐在小床上。
「嗯。」他抓住醫生姐的手,小聲地答應著。自到大橋工地以後,這里場面大了,人也多了,再加上各自的工作也更加緊湊,他就很少能和她單獨在一起了。
「今天早晨一听到廣播里講的,就嚇死我了。你怎麼能咯麼倔呢?那種事強壯的勞力都做不了的,你一個小孩子,怎麼做過來的呀。」她心痛地講著。
「嘿嘿,我也沒覺得麼子,就做了五六個小時。嘿嘿。」在孫姐母親般的責備下,他只有傻笑。
她抽出手來,為他解開衣服,又朝他背後月兌去衣服。就在她的身子俯向他的時候,他順勢抱住了她的肩頭,趴在她耳朵邊輕輕地叫了一聲「姐」。
她繼續月兌下他的衣服,將他抱在胸前,雙手撫模著他那瘦瘦的光脊背,心疼地說︰「曉楠,你太瘦了。」說著,她把身子俯下去,壓向他,把他壓著躺在了小床上。
他乖乖地讓她擺弄著,只是眼楮不轉地看著她。她將他的雙腳扶上小床,讓他躺直了,先解開他的衣服,一邊用柔軟的小手撫模著他瘦得如排骨般的身子,一邊用听診器听著他的胸部。突然,她好像發現了麼子,把身子躬得低了,仔細地听起來。
「曉楠,你平日胸口有麼子不舒服嗎?」
「沒有啊。怎麼了,姐?」
「哦,沒麼子。只是,只是好像心跳有點雜音。嗯,可能是工地上潮氣重,你又不注意避風雨,會有點風濕性心雜音。」
「不會吧,不要緊吧,姐?」
「我也看不準。你還是抽空到縣醫院去檢查檢查啊。年青的時候要注意,早防著點。」她一臉擔憂地講著,又去解開了他的褲帶,講道︰「你咯麼瘦,怕是腸胃或者肝膽方面會有問題。」講著就用手去按壓他的月復部。
「我沒覺得哪里痛呀。」他笑著對她講。
「可是,你瘦得連肚子都沒有了,就一層肚皮貼在後背上。你中午吃飯了嗎?」她看著他躺在床上,肚子那塊都是凹下去的。
「吃了。我在吃上從來不落後的,比他們大個子一點也不少吃。嘿嘿。」這倒是實情。按劉曉楠自己的的講法,是小時候餓怕了,不敢再虧了自己的吃。
「那就是累過頭了。要休息,要多休息。」她好像是對他講,又好像是自言自語。
「到民兵團來,是頂勞力任務的,哪能隨便休息啊。」他想都沒去想休息的事。農民不像工人,上六天班還有個禮拜天,一年到頭,還有麼子五一國慶啊元旦春節啊幾個節日放假。農民就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