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林灣咯麼個小小的灣村，咯麼幾十個人，老的就咯麼老了，走了，後生們就跟著長大了，來了。就連半路里回到祖地的兩個小知青，也日見日地就長成男子漢了。
是男子漢就得象個男人的樣，干男人的活。劉曉枰、劉曉楠兩兄弟從此就都站在上林灣大男人的隊伍里，不管是田土里干活，還是灣村里隊里議事。他們兩兄弟這一帶動，德財，功行，甚至住在對林灣的顯宣，也就不好太落後了，都盡力往大男人的隊伍里來。
上林灣在東邊兩里路外的鐵路背有幾丘田，收了春糧後打算種上中稻，隊里就得往那里送廄欄淤肥。咯要在往年，七八個正勞力男人，怎麼也得送上兩三天。可今年不同了，全隊的正勞力，還加上只評了半勞力工分的幾個年青人，一共十幾個男勞力。浩浩蕩蕩地一支送肥隊伍，人多擔子滿，步子齊又走得快，呼拉拉地穿過大灣里村前的青石板路，一天里竟然來回了十幾趟！
上林灣的咯種架勢，惹得大灣里的人眼熱，站在他們灣村門口，一趟趟地看著上林灣的人來來回回，一趟趟指指點點地贊賞著上林灣的人︰
「上灣里的人越搞越發了啊！」
「那是的，那灣村里的人氣越來越旺了。」
「是啊，連政府都給他們送了知青來，旺上加旺啊。」
「那咯兩個知青就不是一般地多兩個人口啊。」咯是劉功雲師傅在講︰「那個曉楠，你們怎麼也看不出他哪來的那麼多力氣。難得，難得。」
「是啊，是啊，人家城里伢崽，你看那做事的架勢，挑著擔子行如風，一點都不比功英他們差，是好勞力。」
在大灣里鄉親們的贊許中，上林灣的男人走得更快了，簡直是挑著擔子在小跑。劉曉楠在咯支隊伍里，比其他的年輕人都來得利索，來得自如，真的是與功英他們幾個正勞力不相上下了。不要講德財、功行和顯宣他們，就是哥哥曉枰，也顯得不如他。每次隊伍回到牛欄邊裝淤肥時，曉枰往往裝得慢，跟不上隊伍。曉楠在三下兩下裝滿了自己的擔子後，還能擠出點時間幫哥哥裝上兩耙子，讓哥哥能跟著大家一起走。
象咯樣集體送肥，要是跟不上隊，一個人落了單，雖然他們兩兄弟工分低，別人不會講麼子，但自己面子上會有些不好看。再講，落著單走，冷冷清清的，也沒麼子意思。因為，上林灣的男人在做事干活時，只要能騰出嘴巴來，總是要講些古，講些老詩文麼子的。
下放的頭一年，劉曉楠就喜歡听鴻習叔、功書哥他們講古，從他們的講古里學得了不少古時候的故事和歷史，曉得了封神、隨唐那些老古，而且還喜歡上了讀古書。後來，在路橋工地上，劉曉楠就特別喜歡向陳大樹找書看，他不知從麼子地方能找到不少當下已經難得見到的古書了。
咯一天，送牛欄淤的隊伍拉成了形後，大家又開始講起古來了。每次送淤肥返回時，肩上擔子是空的，輕松著，大家話就多些。講著講著，功書講道︰「古時候的文人，那詩文都非常了得的，可以指物指事就吟詩的。」
「那當然了，人家那學問，叫博學，隨你麼子事物都講得上文詞。哪象我們，斗大的字也只認是幾籮筐啊。」功光在咯種時候從來不落後的，畢竟，他是讀過高小的。
「曉枰曉楠，記得你們在過年時可以用我們各人的名字寫成藏頭春聯，那也和他們文人差不多 。」功書想到了去年過年寫對聯的事。
「我們可當不了文人，呵呵。」曉枰真的是不敢當咯個名。如今文人有麼子好日子過啊。
「要不，我們也來一回指事物作詩文，看做不做得出？」功光卻越有興致了。
「啊呀，你們也要來一回那麼子附，附麼子雅啊。」鴻習叔笑話他們。
「附庸風雅。呵呵，是要當一回文人了。」曉楠趕前幾步，從德勛、功程他們身邊擦過，跟在功書哥後面。
「你們看，曉楠現在就張口是文辭了，哈哈。」功書哥听出了曉楠話里的文辭味。
功光在前面听到了，回過頭來，「那我們，」正好一陣風從路邊樹林里刮過來，「我們就以咯陣風來作詩文。」
一提到風，曉楠馬上想到了曾經在陳大樹那里讀過的一本老大學的課本《中國語文》，里面就有宋玉的《風賦》，「以風為文，倒是有一篇好古文，講過大王之風，那是我們誰都作不出的好文章。」
「哦，曉楠，你講講看。」功崇對詩文有些興趣。他覺得老詩文念起來，有聲有調的，好像一下就把人的格調提升了。
「夫風生于地，起于青隻之末，侵yin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緣太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飄忽淜滂，激揚熛怒。耾耾雷聲，回穴錯遷，蹶石伐木，梢殺林莽。至其將衰也，被麗披離，沖孔動楗，眴煥粲爛，離散轉移。故其清涼雄風，則飄舉升降，乘凌高城，入于深宮。抵花葉而振氣，徘徊于桂椒之間，翱翔于激水之上。將擊芙蓉之精，獵蕙草，離秦蘅，概新夷，被荑楊，回穴沖陵，蕭條眾芳。然後徜徉中庭，北上玉堂，躋于羅幢，經于洞房，乃得為大王之風也。故其風中人，狀直憯憯惏栗，清涼增欷。清清泠泠，愈病析酲，發明耳目，寧體便人。此所謂大王之雄風也。」曉楠一口氣就背誦出了一大段。
「啊呀，你可以啊，曉楠，大文人一樣的呀。」走在最前面的功英回過頭來，欣喜地望了曉楠一眼。
曉楠知道，上林灣的人干活，每逢有人講古時，大家都是豎著耳朵在听的。他也就越發來了興致，繼續講道︰「咯是《風賦》里的一段，是戰國時代宋玉所做的一首有名的詞賦。我是在一本以前的國文書上看到的。其實我也念不全，還不知道念錯了沒有。哦，宋玉是大詩人屈原的弟子。《風賦》通過雄風與雌風的論證與比較，說明自然界任何物象都是存在陰陽兩面性的。陽風是暖人的，陰風是傷人的。風的冷暖是針對人所處的社會地位不同而決定的。王者之風是雄風，我們庶人百姓的風就是雌風了，呵呵。」
「曉楠，咯種講法只怕有點封資修吧，嘿嘿。」後面傳來政治隊長劉德勛不陰不陽的聲音。顯然，在大家的興頭上，他不敢把話講得太過激了。
隊伍里一下就靜了，曉楠不好回德勛的話，功光就更不敢作聲了，隊長功英咯時候也不好與德勛對著來。
「哪里咯麼多名堂，掃興。」功書聲音不高不低地回了一句。
「嘿嘿，只有讓人莫講話，莫講話，嘻嘻。」功崇似笑非笑地也來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