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學之咯一晌沒參與劉曉楠和李胡子的文學詩詞學習,而是在攻自己選定的一門新學問,針灸。
咯時候,趁他們兩個人在爭論,鐘學之把整個身子都探到燈火前面去,差不多一個人把整盞燈都佔了。他的身子幾乎把全部光亮都擋住了,將背後的伙伴,包括劉曉楠、李胡子,還有那些打撲克聊天的人,全都罩在了燈影里。
鐘學之听到李胡子喊他,轉過身來,把一片燈光又撒向了身後的人,照得劉曉楠和李胡子兩人的臉上光亮光亮的。他一看,咯兩個伙伴好像爭執得還很認真,臉上是一派嚴肅而激動的表情。他奇怪了︰「你們爭麼子啊?」
「我們講毛主席的詩詞里對仗的問題。」李胡子告訴他。
「啊,毛主席的詩詞你們也敢爭啊?莫亂講啊,要命的呀。」鐘學之的父親雖然是個老讀書人,但土改時劃了個地主成分,所以,他鐘學之就成了地主子弟了。一個黑五類子弟,對政治方面的事是從來不敢沾邊的。就是每天晚上與兩個伙伴看書,鐘學之也從來不敢看那些被紅衛兵指為封資修的老書。他自己不知從哪里找來了一些醫書藥書,一門心思地鑽在那里面。照他的講法,醫藥書里沒有政治,只有救死扶傷治病救人,是做好事的,行善的。
鐘學之咯一句話,好像提醒了兩個伙伴。劉曉楠與李胡子兩人相對愣了一下,又幾乎同時笑了。劉曉楠不好意思地轉向鐘學之,順便翻起他手上那本書的封面,看是本麼子書。燈影下,他只看到那封面上有兩個大字,就順口念了出來︰「針斌。」
「是針賦。」鐘學之糾正他。
啊,自己讀錯了?劉曉楠趕緊再翻看了一下,那個字確實不是「斌」字,它不是「文」字旁,而是個「貝」字旁!文武為斌,貝武是個麼子字呢?劉曉楠咯個學歷里還真沒學過。鐘學念作「賦」,賦,賦,哦,不是听到過人們口里常講「詩詞歌賦」嗎?難道就是咯個字。
劉曉楠一下怔住,不作聲了。是啊,自己滿打滿算只上了六年學,好多字詞都還從來沒學過。尤其是有些看似相似的字,自己常常憑著猜想念音,所謂長字念一截,寬字念一邊,相像的字就估模著來。在路橋民兵團時,一次學習文件,自己不就把釋放戰犯的「大赦令」念成「大赫令」了嗎。
「哎,曉楠,我記起一個只有半聯的對仗題了。」李胡子已經醒悟過來,要換過話題。
那邊,鐘學之又趴回到燈火上去了。仍然把身後的人,包括劉曉楠和李胡子兩個人,都甩在了燈影里。
「啊,麼子啊。」劉曉楠也醒過來了。
「從前啊,有個富有的寡婦,常有一些浪子打她的主意。她覺得那些人都太沒有學識,但又不好生硬地拒絕他們,怕招麻煩。于是,她就往外放出一句詩,講是只要有人按音義形對上了她的詩,就可以上她的門來。否則,就請自重。」李胡子真的講了另一個話題。
「麼子詩啊。」劉曉楠咯時候也沒心思看自己手上的書,干脆陪他聊聊天算了。
「是一句七言,寂寞寒窗空守寡。你看,咯句詩的意思是指她寡婦現時的狀況心情,音調上是仄仄平平平仄仄,字形上都是清一色的寶蓋頭字。」李胡子講出了咯句詩的對仗特點。
「那要如何對啊?」劉曉楠一下子沒明白他的意思。
「我想,首先從意思上,下聯就要講一個男子,最好是一個浪蕩男子的狀況心情。然後,音調,也應該大致對仗得上。還有,也是最難的一點,下聯的七個字應該也是有共同的偏旁的。」李胡子講出的對仗要求確實很難辦得到。
劉曉楠一下就沒轍了。把同樣偏旁的七個字找齊了,就得費一番功夫,還要讓咯七個字組成一句講得通的話,而且還要表達規定的意義,還得在音調上符合規矩。太難了,太難了。他不作聲了,在心里默默地搜索著自己所知的一切字眼,竟然是一團亂麻,怎麼也沾不上李胡子要求的邊。
兩個人靜靜地過了許久,誰都沒講麼子。
劉曉楠實在想不出麼子來,「算了算了,想不出。你干脆把答案講出來吧。」
「哪里有答案啊。我也是在一本老書上,」李胡子突然放低了聲音,「一本講市井浪蕩的老書上讀到的。」他又回復到原來的聲音,「書上也只是講故事一樣地提到咯一句,並沒有講出下一句來。」
「那你一定想過很久了,想出來了嗎?」管他是麼子書上的,劉曉楠覺得還是很意思的一個題,他想知道個答案。
「嗯,我還只想到過五個字,看你能幫我補上兩個字嗎。我想可以配個‘麼子麼子逍遙遠近游’。」
「麼子麼子逍遙遠近游?」
「游字按老寫法,是走之底的。」李胡子作了補充。
「嗯,咯個我曉得。可是,講找字配詩,我還真沒認那麼多字。」劉曉楠想了想,又喊過鐘學之來,「學子,你講呢,你認的字多。」
「認麼子字啊?」鐘學之就咯一會兒又學進去了,根本沒听到他們在講麼子。
「他講‘寂寞寒窗空守寡’。要對上‘麼子麼子逍遙遠近游’。還少兩個字,你想得到嗎?」
「哎呀,曉楠,你莫听他的,他胡子拿咯句詩到處考人。他自己搞過好多年了,也只搞出咯五個字。莫信他的,搞不出的,白費心思時間,劃不來。你想想,要搞得出,那寫書的那個人不早就寫出來了。」鐘學之以前就听李胡子講過咯個題,自認是個無解的題目。
是啊,何必把心思時間花在咯樣沒完沒了的文字游戲上呢。學之是對的,應該象他那樣,抓緊時間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看自己最想看的書。何況自己確實太需要看書學習了,自己也特別喜歡看書。劉曉楠想著,也拿著手上的書,湊到鐘學之身邊,和他一起佔據了那盞防風燈。
李胡子也湊了過來。三個人把那盞燈全都圍了起來,把整個房屋都甩在燈影里。背後,打撲克聊天的伙伴們已經睡了。房屋里悄無聲息,除了三個年青人的翻書聲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