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劉曉楠接過母親給的兩塊錢,就直奔大水公社去給父親打電話,希望能把父親叫回來,看對哥哥的事怎麼辦。
泉水灣到大水鋪就十來里路,劉曉楠沒挑擔子,腳下輕得很,很快就走到了。進入公社辦公樓時,那里的干部才剛剛分頭出去干事。整個兩層的辦公樓里,好像沒幾個干部,只有公社的吳秘書被一些年輕人圍著,在嚷嚷著辦麼子事。看那些年輕人的樣子,劉曉楠覺得,他們中也有些是知識青年,大概又是另一處麼子招工之類的事吧。
打電話,咯些年劉曉楠一直沒打過了,只記得小時候跟母親住在縣銀行里時,知道單位上除了領導辦公室里的專用電話,還會有個公共用的電話。單位的人都可以去用那個電話機,只要搖動電話機的搖柄,就可以通過郵電局的接線員,接通你所要的地方的電話。
公社的吳秘書在忙著,值班室里空空的,沒有一個人,電話機靜靜地擺在窗前的辦公桌上。劉曉楠徑直走進值班室,搖動那台電話的搖柄,然後,拿起話筒,放在耳朵邊。
「要哪里?」里面傳一聲清脆的女音,很好听。
「我,我要大堡公社。」劉曉楠一下覺得有點慌,心都跳得快了,慌亂地回答著。
「大堡?」話音里有些疑問。
「嗯,是的,大堡公社。」
「你是誰啊?」
「我,我找我爹爹劉鴻僖。」
「找麼子爹爹啊!」里面的聲音變得嚴厲了,似乎還夾著一絲輕蔑,「隨便哪個都可以打公家的電話嗎?要打到郵電所來交錢打!」「啪」的一聲,里面掛斷了電話。
哦,打電話是要錢的。公家的電話是公家的錢,私人是不能用公家的錢的。劉曉楠咯才明白了,私人該如何打電話。他趕緊放下話筒,出了公社的值班室,到大水鋪的郵電所去。
郵電所就只與公社辦公樓隔了一棟屋,劉曉楠幾個快步就到了郵電所門口。他抬頭望了一下郵電所的大門,正想進去,就听得里面櫃台後面的人正在講︰「鄉下人真是,總想著沾公家的光,還想偷著打公家的電話,麼子德行!」
听咯聲音,正是才剛在電話里對自己講話的那個女人,劉曉楠不由得停在了門外。里面的人還在議論咯件事︰「等下他來了,要教育教育他,讓他學點好。」咯是另一個女人的聲音。
「他還會來?咯種人才舍不得花自己的錢打電話 。」又是電話里那個女人。
門外的劉曉楠一下臉紅心跳的,連呼吸都急促起來了。自從下鄉當了農民,咯種讓人輕視的場伙已經踫過好多了。當路橋建設民兵在縣城里做工時,城里的那些國家干部職工,就是用一種一屑的眼光看他們咯群衣服髒兮兮,汗臭哄哄的農民的。那次下雨天,那個開著吉普的司機,還有車里大干部,不就是那樣不正眼看人的嗎?
還有,因為母親的煤炭不夠燒,有一次就找了別人在新生煤礦的指標,讓曉楠去挑煤。新生煤礦距泉水灣來回有四十多里路,而且正從咯個大水鋪過。那一天,當他從煤礦挑回煤,走到大水鋪時,已經是半下午了。還沒吃中飯的他實在餓了,就把擔子歇在一個小飲食店門口,哦,就是咯個郵電所還過去幾間鋪子的那個店子,想進去買一碗光頭面吃。他放下擔子,拍了拍手,看到自己一雙漆黑的手,才想起自己一身都是煤炭灰,臉上也肯定是又黑又髒,就繞到店後門口的水池邊,想先洗一把臉。
那時候,一個店員正端著一大疊盤子碗從店堂里出來,見到正要彎腰去洗臉的劉曉楠,大叫起來︰「哪來的邋遢叫花子,搞髒我的水!」一邊叫著,就一邊拿起立在牆角的掃把,要趕眼前咯個滿臉滿身黑不溜秋的髒家伙。劉曉楠應聲直起身來,臉已經脹得發熱,兩眼狠狠地瞪著那個人,兩只漆黑的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可能是那人被眼前咯張黑漆臉上兩只快要睜開出來的大眼珠嚇著了,掃把沒拿得起來,呆在了門檻邊。劉曉楠也沒再去洗臉,更沒進去買面條吃,餓著一天沒吃東西的肚子,忿忿地擔著自己的煤炭走了。
咯時候,郵電所門外的劉曉楠臉也脹得發熱了,眼也瞪起來了,拳頭也握起來了。現在已經成為十九歲的大小伙子,一米七幾的個子,早已不是當初挑煤的那個半大小子了。但是,他忍住了自己,沒有進到郵電所里去。
「哼,天下又不只你一個郵電所!」劉曉楠想著,再不能進咯個郵電所里去,干脆搭火車到灶頭街去,那里車站邊的郵電所,比咯個還大多了。劉曉楠听同學梁大祥講過,從大水鋪搭火車到灶頭街只一站咯,只要兩角錢。梁大祥平日回縣城里的家,就是搭火車到灶頭街,再搭那里火車站旁邊的公共汽車到縣城里去。
「嗚——」一聲火車的長鳴傳來,劉楠回頭一看,一列綠皮的客車正向大水鋪火車站開來。
「哎呀,去灶頭街的火車來了。」劉曉楠暗暗地叫一聲,立馬轉身向火車站跑去。大水鋪是個小站,火車在咯里只停一兩分鐘,不趕快點就坐上咯趟車了。
劉曉楠一邊跑著,就遠遠地看到那列客車已經進了站。他已經來不及趕到車站那邊了,只得從路邊的小道直接跑上鐵路,迎著火車跑過去。
當他跑到第一節車廂門邊時,車站里已經響起了就要發車的預備哨聲,車廂門口的列車員也準備上車關門了。
劉曉楠沖到車門邊,就要往車上去。列車員攔住了他︰「你的車票呢?」
「還,還沒買,我,我上去,再,再補票,行,行嗎?」劉曉楠大口喘著氣,兩眼透著企求地講道。
「補票?」列車員斜著眼楮打量著眼前咯個一身補丁衣服的鄉下小子,「你到那里?」
「就到灶頭街,哦,就是來江車站。」劉曉楠知道,灶頭街那個車站就是來江縣的車站。
列車員又打量了他一眼衣服上打了補丁的口袋,明顯是懷疑他身上有不有錢︰「那補票要五毛錢。」
「大水鋪到來江不是兩角錢的票嗎?」
「車票兩毛,補票費三毛。」列車員講著,好像料定眼前的咯個鄉下小子拿不出五毛錢,準備著就要上車關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