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五毛錢！劉曉楠猶豫了。母親早晨就給了兩塊，而打電話是要錢的，現在還不知道要多少錢。如果坐車一下花去五角，那就只剩下一塊五了，打電話還夠不夠呢？
劉曉楠真的猶豫了。他正猶豫著，那個列車員上了車，在火車「嗚」的一聲長鳴的啟動聲中，「 」地一聲關上了車門。
「嗚——」綠皮的載客火車開走了。劉曉楠呆在鐵道邊，感受著列車巨大的「轟隆轟隆」聲，眼睜睜地看著它走遠了。
劉曉楠本來就對錢的多少沒麼子明確的概念，對于坐火車、打電話咯樣最新潮的事要花好多錢，就更不曉得了。可是，母親怎麼就只給了自己兩塊錢，讓自己來做咯麼大的事。
劉曉楠記得，特殊時期剛起來的那會兒，父母在單位上受到了批斗。有一個周末，他回到父母單位機關院子里的家里，驚恐的父母塞給他兩塊錢，要他以後不要再回家來，就住在學校，千萬不要回家。後來，兩塊錢很快就用完了。雖然學校食堂里有飯吃，那是開學時一次交清了一個學期的伙食費，但他沒有了牙膏肥皂，天變冷了也沒法添一雙襪子，打霜天赤著腳穿在冰冷的解放膠鞋里，一雙小腳凍得通紅通紅地生痛。再後來，實在熬不過，他還和同學一起在學校的各個角落里尋找破爛，賣了點錢，自己解決問題。他當時不明白，父母怎麼只給了自己那麼不禁用的兩塊錢。
如果講，那時候父母要養三個孩子，錢必須得扣緊點。可現在，家里平日過日子的吃用東西，兩個兒子都掙回來了，父親每個月五六十塊錢的工資，應該能存下些錢。今天兒子是來做大事的，怎麼母親還只是給了咯麼兩塊錢。唉，咯兩塊錢打電話夠不夠啊。
火車已經走了，劉曉楠也決定不坐車了，走路到灶頭街去，省下錢，先用在打電話上吧。
照上林灣的人講，大水鋪在上林灣以南八里路，灶頭街在上林灣以北十二里路。那麼，從大水鋪直接走到灶頭街，就是二十里路。二十里就二十里吧，不就相當自己到紅衛煤礦挑一擔煤的路，那還要挑著重擔，現在是空手走輕松路。
當劉曉楠馬不停蹄地趕到灶頭街火車站邊上的郵電所時，已經是中午時分了。他顧不得吃點東西，也不敢先花錢去吃東西，趕緊在郵電所櫃台上辦了打長途電話的單子。可是，電話機搖了無數次，電話卻老是接不出去。有時候好像听到里面有接線員講「請等等」，有時候就干脆沒有一點人聲，只听到話筒里的「嗡嗡」聲。
櫃台里的人也覺得劉曉楠的電話搖得困難，就對他講︰「我們咯個所的電話是難得接通，你想羅，那邊火車站經常有電話插過來，都是單位的公務電話，又急又打得久，難得空出線來接私人電話。」
「那？」劉曉楠也著急了，今天咯個電話是無論如何都要打通的，咯關系到哥哥的大事啊。
「要不，你到縣里郵電局去打。那里線路多，又與下面各個區有直通線路，打到公社的電話容易接通些。」郵電所的人好心地提了建議。
對，再走十來里路，到縣城去。還是早晨在母親那里吃了稀飯紅薯，咯會兒肚子里已經叫起來，可劉曉楠管不得咯麼多了，邁開步子就奔縣城里去。其實，灶頭街去縣城是有公共汽車的，但他咯時候干脆一分錢都不花，不吃東西不坐車，等打完電話看有沒有余錢再講。
腳下走著的咯條柏油路，就是上兩年劉曉楠在路橋民兵團時修的。他還記得那個陰雨天，載著大官的小車把他咯個修路民兵的排長濺了一身水，車里坐著的大干部竟然由著那司機罵他「找死」。他也記得那天歐主任冒雨追上他們，把大伙叫回去歇著，不要淋壞了身體，而他自己卻讓冰冷的雨水淋濕了。唉，咯個人世上，好人壞人，有沒有良心，其實不在于他的職業和地位，全在于各人的心啊。
個把小時就到了縣城，劉曉對城里郵電局的位置是熟悉的，不用問，就徑直向縣城西關的五一路走去，縣郵電局就在五一路的北側。
正當劉曉楠橫過五一路，走上五一路北測的人行道時，見迎面走來穿著漂亮的女青年。他看到那個女青年也剛好看到了橫過馬路的自己。噫，面相好熟悉的漂亮女孩。劉曉楠的腦子里一閃念，咯不是自己在縣一中的同班同學劉佑華嗎？
劉佑華的父親是因公死亡的軍人，所以，她是個烈士子女。當年在學校讀書是，就是享受著全額助學金的，不但不交學費，還有津貼費領。對了，她咯種家庭出身，在工作安排上一定是可以享有優待的。看她現在的穿著打扮，絕對不是個在鄉下過日子的知青，也不會是在麼子工資低的街道小廠里，至少是在國營的大單位，甚至是縣黨委政府麼子大機關里，有著很好的固定工資收入。
劉曉楠正想走上前去，跟老同學打個招呼，卻見對方的頭一扭，將才剛看到自己的眼光迅速地轉向了馬路上一輛急駛而過的汽車上。劉曉楠怔了一下，明白了，她咯是故意避開自己！是啊，自己一身補丁衣服，才剛還為了好趕路，把有些開縫的褲管挽到了小腿肚上，兩只光luoluo的瘦腳桿上，連雙襪子都沒穿，直接插在了一雙已經鞋幫有些開裂的舊解放式膠鞋里。自己就咯麼個樣子，哪個正春風得意的漂亮女孩願意認識你。
劉曉楠怔在人行道上，看著對面走過來的咯個漂亮女孩，旁若無人地從自己的身邊走過。他的眼光跟著她，把她送出好長一截路，她就是那樣旁若無人地一直往前走著，連一次回頭，甚至略微的側身都沒有！難道，她沒認出自己來？劉曉楠想，也許是的，自己咯副模樣，與當年那個在學校里的學習尖子，可能完全不是不同了。誰還認得出你啊！
電話打通了，父親講明天就趕回來。可咯個電話花去劉曉一塊三角錢。因為那邊接電話的人花了好長時間，才將在公社附近農村里指導年終決算的劉鴻僖找來接電話。咯個空等的時間，就都算成了通話費。好險啊，時間再拖長點，就只怕兩塊錢不夠付電話費了。咯還算好，咯時候父親是在公社旁邊的大隊，要是去了邊遠的大隊，那咯個電話就沒法找到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