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姿今年十八歲,已是出閣的年紀。村子里如她這般年紀的姑娘大都已嫁做人婦,或是有了婚約。阿姿算是異類。
十八歲的阿姿俏麗可人、亭亭玉立,村子里許多青年才俊都對她傾心已久。早前,有一些條件不錯的男子托媒人來提親,統統都被阿姿掃地出了門。此後,便再無人敢來提親。
蔓娘為此甚為焦心。五年前的那天,阿姿與她從親戚家回來之後,她便迫不及待地跑上書院去找蘇陌允。天黑了也不見她回來,蔓娘以為她要留在書院過夜,誰知半夜的時候,莫離書突然跑來告訴她,阿姿一個人守在望月湖邊不肯離開,不吃不喝。
蘇陌允離開了。莫離書告訴她,那個阿姿喜歡的男孩子走了。上了山,到了望月湖邊,蔓娘看見自己的女兒抱著湖邊那顆大榕樹抽搭搭地哭,因為哭得久了,又沒吃東西,人有些虛弱。
莫離書在旁邊說︰「之前一直哇哇大哭,止也止不住,這會哭累了,就只抱著樹嚶嚶地抽泣,一直也沒吃東西,你去勸勸她吧。」
蔓娘走過去心疼地模了模她的頭︰「我們回家吧,娘親給你做了你最愛吃的香辣雞腿。」
阿姿說不出話來,一頭栽進娘親的懷里再次哇哇大哭起來。莫離書不住地嘆氣,蔓娘心痛地拍著她的背脊幫她順氣。那天哭過之後,阿姿就再沒哭過,只是連續好幾天都沒說話,一個月之後,阿姿開口說了話。蔓娘記得她那時說得第一句話是,我要等他回來。
這一等就是五年,五年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卻是一個少女最美麗的年華歲月。這五年來,阿姿沒有一天不想過蘇陌允。刻在樹上的表白,掛在脖子上的承諾,還有深刻在心底的記憶,都是她思念的源頭。
可是,最近她發現一個殘忍的事實,她已經快要忘記掉蘇陌允的樣子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記不起他的手長什麼樣子,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想不起他鼻子的模樣,然後是眼楮,接著整個人變得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現在就只剩一個模糊的影子。
縱然如此,她仍然相信自己能夠在人群之中認出他。因為,與他在一起,她感到很溫暖,胃里暖暖的,心也是溫暖的,全身上下,從內到外,都溫暖之至。
蘇陌允走後,阿姿也離開了書院,偶爾她會去拜訪莫離書,然後到望月湖邊走一走,在大榕樹下坐一坐。
好友景春總是勸她不要在一棵樹上吊死,要記得瞅一瞅身邊那些青青小草。阿姿知道她指的是宋堯。
宋堯、景春與她是從小玩到大的死黨,關系親密無間,不分你我。宋堯比她倆都大,是她倆的大哥哥,對她們非常照顧和關愛,尤其是對阿姿。宋堯對阿姿的好已經嚴重超出了朋友的界限,這阿姿不是沒有察覺,但她一直極力與他保持適當的距離。在她眼中,宋堯永遠都只是她的大哥。
最近,景春戀愛了。對方是鄰村的一個小伙子,長得俊朗,為人正直,家境也不錯,景春很喜歡他。熱戀中的景春完全忽略了旁人的痛苦,時常和阿姿分享她的戀愛心得,把她和她未來夫君每一次見面約會的詳細場景情況都與阿姿說了個清清楚楚,可謂面面俱到、淋灕盡致。
看著景春面若桃花,眸如星燦,嘴角上揚的幸福神情,阿姿表現得雖不咸不淡,但心里早已五味陳雜,恨得牙癢癢。往後,景春只要面帶桃花地來找她,她就會找宋堯當擋箭牌。宋堯自然樂意,阿姿卻覺得虧欠他良多。感情這事,從來就不公平。
六月盛夏,天氣燥熱,樹上的蟬死命地叫個不停。阿姿在村口大樹底下等景春和宋堯他們,三人約好一起去集市。阿姿家離村口比較近,來得早了一點。她無聊地撿地上的石子扔樹上的蟬,蟬吱吱呀呀沒完沒了地叫嚷,好像在對阿姿說︰「你扔不著我,你扔不著我……」
宋堯到了的時候,阿姿正坐在樹下草地上打瞌睡,看到他,伸了個懶腰,說︰「怎麼只有你一個人?景春呢?」
宋堯說︰「她去不了了,她生病了。」
「啊,」阿姿說,「昨天不都好好的嗎?怎麼就病了呢?我去看看。」
「沒事,就染了傷寒,她喝了藥已經躺下休息了,你別去打擾她了。」宋堯說,「蔓姨不是要你買布匹嗎?快走吧,不然天晚了。」
宋堯有些緊張,他說謊了。景春沒有生病,是景春讓他說的慌,目的就是給他和阿姿制造單獨相處的機會。
路上,阿姿一直在講笑話,他一直默默跟在阿姿身後。心里醞釀了很久的話,不知該如何開口,阿姿不給他機會,總是 里啪啦說個不停。眼看著就要到市集了,再不說就沒機會了。
「阿姿,」他終于開了口,「我有話想對你說。」
心口狂跳,手心冒汗,這種感覺真是不好。
阿姿停下腳步,回過頭望著他,「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但是請你不要說,我的答案可能會傷害你,我不想傷害你。」
宋堯心痛如刀絞,他知道,他早已知道會如此。眼前這個正擔憂地看著他的清麗小人兒,他多想抱抱她,這個**很早以前就已誕生,從未斷過。
阿姿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被宋堯緊緊抱在了懷中,她第一反應是掙扎,她越掙扎,宋堯抱她越緊。
「不要動,讓我好好抱抱你,一會就好,只要一會兒。」宋堯喃喃道。
阿姿沒有再掙扎,就當這是身為大哥的他給她的擁抱。片刻之後,宋堯放開了她。
那天從市集回來之後,阿姿就再沒去找過宋堯,宋堯也沒有來找過她。再之後,她就听人說,宋堯離開了望月村,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宋堯走後,日子更加平淡。景春整日和情郎約會,把阿姿這個朋友完全拋到了腦後,驗證了「重色輕友」這個詞的權威性。
沒有朋友陪伴的日子,阿姿愈加思念蘇陌允,而大榕樹便成了她訴說思念的唯一傾听者。望月湖是個僻靜之地,很少有人會造訪,阿姿是常客。在未經人許可的情況下,阿姿將此地劃為私人所有,她把莫離書自己做的那張折疊涼席搬到了大榕樹下,每日午後在那上面躺著乘涼簡直是人生一大享受。
最近,莫離書送給了阿姿一本書,書的內容講得是一對深愛著對方的男女越過重重阻礙想要在一起的故事。故事老套,情節一般,阿姿卻很喜歡,她總是會把故事中的主人翁換成自己和蘇陌允,看著看著,就覺著是在看自己的愛情故事。
這天天氣異常炎熱,阿姿早早來到湖邊,準備把書看完。榕樹下,清風徐徐吹來,蟬鳴鳥叫,陽光透過樹葉的空隙星星點點地灑落在地上,無比的舒服愜意。
故事中的男女為愛垂死掙扎,經歷了無數次的劫難和一次次的錯過,竟然還是沒能在一起,許多年後,相隔數千里的兩人都在對對方的思念當中死去。
阿姿看得火大,氣得差點將書甩到了湖里。她一心將自己和蘇陌允想做那書中的男女,本期望是個好結局,卻不想這樣淒慘,心里郁悶之極,一邊責怪莫離書給了她一本破書,一邊痛罵那寫書之人。
阿姿念念叨叨地向大榕樹訴說著自己的不滿,不一會兒,她就抱著書靠在涼席上睡著了。清風涼爽,空氣柔和,阿姿睡得很沉。她夢見了蘇陌允,但她只看到了他的背影,遠遠的,模糊的,她跑過去想看看他的臉,他卻越走越遠,最後消失不見了。她哭喊著四處尋找,卻什麼也沒找到,她一直哭,一直不停地哭,哭了很久很久,然後她听見有人叫她,「喂,喂,你醒醒。」
一股淡雅冰爽的薄荷香氣飄入鼻中,沁人心脾。阿姿從夢中醒來,緩緩睜開眼,一張戴著面具的臉赫然出現在眼前,著實把她嚇了個半死。她條件反射地想從涼席上坐起來,卻一頭撞在那人的下巴上。那人發出一聲叫疼的悶哼,往後了兩步。
「你誰呀?!」阿姿倏地站起來,模著自己被撞疼的頭,瞪著眼前的人。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天竟然黑了,四周圍黑呼呼的一片。在這種月黑風高的夜晚,又是在這種人跡稀少的地方,遇上一個戴著詭異面具的男人,一般不會有什麼好事。
面具男揉了揉自己的下巴,一雙黑瞳穿過面具上的兩個孔看向阿姿,不答反問道︰「你為何哭得這樣傷心?」他的聲音溫潤而磁性,讓阿姿心里的警惕減少了幾分。
阿姿抹了一把臉,才發覺自己滿臉都是淚水。
「我沒哭,只是做了噩夢。」阿姿說。
面具男問︰「什麼噩夢?很可怕嗎?」
「關你什麼事!」阿姿說,「你到底是誰?為什麼會出現在這里?」阿姿將此人視為無禮的闖入者,這里可是她程念姿的寶地。
面具男背著手,仰面深吸一口氣,很是沉醉的樣子。他說︰「我只是一個過路人,路過此地,見這里月光皓潔,湖水清澈,涼風習習,便想洗洗身上的塵土,順便坐下歇歇腳,只是不想正巧遇上姑娘在此傷情,恕我打擾了。」
「誰傷情了?!你哪一只眼楮看我傷情了?我只是做噩夢,被嚇哭了而已。」阿姿忒不喜歡「傷情」這個詞,把她說得跟怨婦似的。
面具男說︰「那不知你剛剛一直呼喊著的‘允哥哥’是哪一位?」
「你!你!你竟然偷听!」阿姿惱怒地指著這個偷听者。
面具男攤攤手,「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阿姿憤怒地一跺腳,咬牙切齒道︰「朗朗乾坤,光天化日,竟然還有你這種卑鄙無恥下流無節操的人!」
「姑娘年紀小小,罵人還挺有水準的嘛。」面具男笑道。
阿姿收拾著東西,說︰「本姑娘沒時間和你閑扯!」
正要走時,面具男突然向她喊道︰「別動!」
「你讓我別動我就別動,你當我小狗嗎?」阿姿哪里肯听他的話,照舊邁著步子走了起來。
「別動!你腳下有……」
「蛇」字還沒出口,他就听見一聲撕心裂肺的狂叫。緊接著,阿姿白眼一翻,便暈了過去。
蛇在阿姿腳上咬了一口便溜之大吉,不見了蹤影。他上前扶起阿姿,查看了她腳上的傷口,還好不是毒蛇。他拿出隨身攜帶的藥粉給阿姿的傷口撒藥,眼楮無意瞟到阿姿脖子上的墜子,心上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