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時在網上查了一下自己的賬戶,不由得苦笑出聲。做快遞收入有多有少,但他來到這個世界不過兩年時間,一開始16歲,也拿不到正式職工的待遇,上個月拿到職業許可證才轉了正。有一個嗜酒又好賭的父親,他根本存不下多少錢,背著父親存下來的錢,現在也不過80000多信用點,而一張地球飛往火星的機票就要兩千信用點,一旦他動身,就沒有回頭路了。
恨,在心底燃燒,時刻煎熬著他的心。
但他有一個臥病在床的母親沒辦法照顧,如果一走了之,實在不孝,盡管他只是幾千年前的一抹幽魂,但是越母是他這具身體的生身母親,他佔了別人兒子的身體,怎麼能不負責任地拋棄別人的母親。走,放不下,留,不甘心。
第二天,越時向公司請了一個禮拜的假期,買了到火星的機票。出發之前,他租了一個機器人保姆照顧越母,雖然價格小貴,但不得不這麼做。他想無論如何都要把屬于自己的伏羲琴要回來,如果夏子飛沒那麼無恥的話,也許會把琴還給他。夏家聲名顯赫,要找一把稱心如意的古琴又很難,朋友是做不下去了,偷師的事情也當成自己交友不慎,但琴他不能放棄。
要查到夏家地址很容易,不過從航空港到市內還需要坐地面輕軌。為了省錢,越時沒有坐昂貴的空中出租。輕軌上人很少,上座率只有七成,越時坐在靠窗的位置,茫然地看著窗外的風景。火星作為人類移民太空的第一顆星球,又處在交通樞紐的位置,讓它持續了數千年的繁華景象,相比之下,地球由于各種污染難以治理,無數人選擇移民這條路,導致留下來的都是沒有能力移民的人,他們即使能夠出境,也很難獲取外星的戶口,而且經常被人低看。能在火星扎根成為貴族,夏家實力非同一般。
他手中的伏羲琴有上千年歷史,是從他祖父那一代傳下來的,當初因為無人能夠輕易駕馭,甚至幾乎成為廢品,只能珍藏,直到越時出生。越時的天分讓所有人大吃一驚,他能輕易用伏羲琴彈出優美的曲子,或寧靜悠遠,或磅礡浩氣。伏羲琴伴隨他20年,一絲一弦都融入了生命。寄托在琴上的是他對家人深深的思念,對自己過去的一份珍貴回憶,他與前世的牽絆都在伏羲之上。
夏子飛沒資格拿伏羲。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夏子飛不過是把他當成過河的一座橋罷了。他的琴並非不能予人,伯牙為子期破琴絕弦,高山流水覓知音,琴為知音活,若夏子飛是真正的賢人雅士,他又如此看重這個朋友,就算夏子飛說要把琴送他也未嘗不可。但夏子飛竟然做了無恥鼠輩的行徑,用非法手段偷走他心愛之物。此友非友!
斟酌如何應對夏家人,思考未來如何走,越時的心翻起波濤巨浪,根本平靜不下來,暴風雨悄然醞釀,他卻不知道何時才到黎明。
「你看起來很累,我想你需要喝點茶。」對面的男子忽然說到,把一個茶杯沿著桌面遞過來。
越時聞到一股淡淡的茶香,是上好的龍井茶香味。這種茶出產不多,尋常人根本買不到。他詫異地抬頭看對面的男子,對方身材高大,正面看的時候帶給越時極大的壓力,即使戴著墨鏡,也掩蓋不了他精致的面容,瓜子臉,尖下巴,皮膚白皙,嘴角掛著微笑,十分和善,但越時覺得他的笑容十分狡猾。
未來人對容貌的研究已經到極致,無數人選擇整容,打扮更加中性化,男男女女皆如此,但越時知道對方不是。這個男人的臉是天生的,他的臉讓人印象深刻,每一筆都恰到好處,沒有整容後突兀的雕刻感。
越時還注意到他戴在右手中指上的戒指,簡單的純銀戒指,沒有多少花紋,但一點也不顯得廉價。沉默一會,越時拿起了杯子,他生前就愛彈琴喝茶,也很懷念龍井的味道,對方雖然看似危險但也莫名讓人安心,更何況他全身上下的家當還比不上對方的一副墨鏡值錢。在網上偶然看到那款墨鏡的標價後,越時就記住了這款墨鏡。
「謝謝。稍等,我去洗洗杯子。」越時低頭喝完茶,都沒再跟男子說話,他能感覺對方正在看他,是那種溫和的善意的觀察,讓越時防備不來。越時洗了杯子,回來的時候男子已經不見了,他听到報站的提醒,往窗外一看,只看到一個跟男子很像的人被一群人簇擁著走掉的背影。越時本想把杯子丟在車上,想了想還是收到了背包里,杯子的設計很獨特,他莫名喜歡。
二十分鐘後他也到站了。下了車根據地圖搜索,總算找到了夏家大門。
越時慢慢朝著林蔭道往夏家別墅走去,夕陽纏繞著他蕭瑟的影子,落在滿地的枯黃落葉上,他心中苦澀不已。生活因為一個虛假的朋友被弄的一團糟,他卻還在期待其中另有隱情。他想過與夏子飛撕破臉皮的樣子,但最終還是希望對方能夠迷途知返。其實夏子飛也很有天分,越時教他的時候,能夠感受的出來夏子飛身上的靈氣,但夏子飛總是太急于求成,並且演奏流于表面,不肯靜下心來提高自己的琴藝。他的心太雜,也看不到自己的短處,遲早會遇到難以逾越的瓶頸,本來有希望成為一流琴師,現在如果他不沉靜下來反思進取,繼續這條歪路,以後大概要流于平庸了。
他忽然想起來,夏子飛消失之前,他對夏子飛說的話是︰「你的演奏技巧已經不輸于我了,完全可以出師。」那時他還不知道夏子飛早年就跟雲初大師學過琴,並且成績不差,然後夏子飛遇到越時,發現自己與越時之間存在某種差距,他可能不甘心,于是潛伏到越時身邊,拼命地套取越時的經驗。他太執著于自己的水平,于是越時為了讓朋友高興,把七分的話說到了十分,夏子飛相信了。
越時走到門衛室面前,大門緊閉,圍牆高聳,他只能讓門衛傳話︰「你好,我想找夏子飛夏先生,他現在在嗎?」
門衛看他穿著廉價,打扮也素淨,目光十分不屑︰「你找我們小少爺,誰啊你?」
「你跟他說,我叫越時,是從地球來的。」越時禮貌地說。
听到他的名字,門衛的臉色倏忽一變,十分怪異。門衛看了他好一會,突然說道︰「我們少爺沒有地球上的朋友,你是從哪里冒出來的窮鬼,快走快走,別髒了我們夏家的門。」說完把窗口砰地關上。
越時雖然早就想過這個結果,但是依然憤怒到無法抑制,他喘著粗氣,把手扣到窗玻璃上,不言不語,可怕的沉默和他冰冷的視線讓高壯的門衛都有些瑟縮,並且為此惱羞成怒,向他吼道︰「你想干什麼,快滾出去。你們這些窮鬼三天兩頭想賴著少爺的好心來乞討,真是賤!」
「你tm閉嘴,讓夏子飛出來,不然我殺了他!」听到對方的侮辱,越時忍無可忍,一拳捶上玻璃,厚重的玻璃被砸出可見的裂紋。
門衛被他嚇到,立刻喊了更多保安出來,他也罵罵咧咧從門里出來,圍上越時。越時想從他們之中闖進去,但保安已經動手,越時哪里是他們的對手,被摔到地上拳打腳踢,他憤怒得充血的眼楮死死瞪著夏家的大門,從門口看過去,里面還有一條很長的路才能到達別墅門口,夏子飛根本就不會知道他被人打。
神智已經不太清楚,只听到保安們商量著不要把人打死,然後就把他丟到路口自生自滅。越時趴在路口,動彈不得,他看到金色的夕陽打在他的手指上,掙扎中受傷的手指甲裂開了,露出猩紅的血肉,在夕陽下有種殘缺的美感。
他不信夏子飛不知道他來,而門衛听到他的名字就態度轉變,肯定是夏家人的口令。只可惜他勢單力孤,連夏家的門口都進不去。他要報復夏子飛,要讓他身敗名裂,可是事實告訴他,現在他根本不能撼動這個人,夏子飛背後有能夠翻雲覆雨的夏家,他背後只有越父貪婪的眼楮和越母孱弱臥榻的病軀。他早就思考過,就算在網絡媒體上揭露夏子飛的惡行,也很容易就能被反咬一口……他根本沒有證據證明,夏子飛手中的琴是他的,夏子飛在他身邊別有居心,夏家只要說他是個為了出名惡意抹黑夏子飛的窮鬼,家里都揭不開鍋了怎麼可能有那麼名貴的古琴,他就會變成人人唾棄的丑角,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稍躺了一會,感覺自己的力氣恢復一些,越時慢慢撐著地爬起來,月復部的劇痛讓他直不起腰。他轉身傷心地看著夏家的方向,淚水無力地落下來,悄無聲息,伴隨淚水流下來的還有自己的琴淪落到卑鄙小人手中的痛惜,還有對未來的無助。他明白需要從長計議,此時此刻,命運不容他退縮,只能艱難向前,為了不讓自己屈辱一世。
抱著肚子,越時順著來時的路頭也不回地走掉。
辛遠清從飛行器上望下來,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人正低頭在夏家附近的路上慢慢走,但他想要靠近的時候,那個人一轉眼就不見了。
辛遠清是來夏家吃晚飯的,他們是遠親,今年他在火星有演唱會,所以今天剛到火星,故意坐地鐵去自己在火星的住宅。他想起地鐵上那個安靜沉默的男孩,年紀不大,卻有超年齡的沉穩氣質,即使穿著一身廉價衣服也掩蓋不了他清高的氣質。很有教養和風度,像一朵還沒有綻放的蓮花,風姿傲骨,蘊含著幽香。好像有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