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公主見了阿顧,忙收住了話題,笑著道,「剛剛宮外傳來消息,你姚家姐姐要許人了。」
「許人?」阿顧詫然,「可是……聖人如今還在孝期啊!」
「與聖人何干?」公主怔了怔,不以為然笑道,「姚娘子許的是臨川縣公的李三郎。」
「阿娘你說什麼……?」阿顧面上閃過十足詫異之意,不久之前,她還在東洲遇過姬澤和姚良女,當時姬澤和姚良女眉目之間的情意尚歷歷在目,讓在一旁旁觀的自己覺得兩人是天造的一對,不過是一個月的時間,怎麼就天翻地覆,大變了模樣?「究竟是怎麼回事?」
「也沒什麼,」公主不願意自己的女兒知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只是笑著敷衍道,「你姚姐姐年紀到了,她家里便為了挑了一門親事。你和姚家也不算熟稔,只心里知道一聲,到時候道一聲恭賀,也就是了。」
「——也沒什麼,」十公主瞧著窗外綠柳婆娑,淡淡道,「三天前,姚二娘子在丹園舉辦了一場春宴,你是知道的。當時姚二娘子酒醉,被安排在園子中一處小閣歇息,待到眾人去房中看她的時候,正好堵到她和李三郎同處一室。」
「竟有這樣的事?」阿顧訝然。
「誰說不是呢?」姬紅萼道,「我大周雖然風氣較前朝遠為開放,但被人抓住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名聲自然是有損,魏國公將她許配給李三郎,也是應有之意!」
「話雖這麼時候沒錯,可是……」阿顧結結巴巴的道,「姚家姐姐明明是傾慕聖人的呀!」到如今,她還記得,那一日在琉璃亭初遇,東洲桃花織成漫天的緋色,姚良女的神情在滿洲桃花色澤映襯下驕矜飛揚,注視著姬澤的目光是那樣的明亮多情。任何人都能夠明顯的看出來,姚良女心目中對姬澤的情意。就連陶姑姑都以為姚良女是很有可能的未來皇後人選,那麼美好的一個小娘子,前途一片清朗,眼見的人生要像是蜜糖織的似的,甜的模不著邊,一個轉眼之間就淪落至此,如何讓人接受的過來?
「那有什麼辦法?」姬紅萼嘆了一聲,唇角噙著淡淡諷意,「誰叫她自己行為不謹,讓人給算計到了呢?」
「算計?」阿顧一雙荔枝眸抬起來,喃喃重復。
「當然是算計呀!」姬紅萼轉頭瞧了阿顧一眼,「姚二娘雖然不夠聰明,但對我皇兄確實是一心傾慕的,絕對不可能和那李三郎私下相會。更何況,那李三郎素來名聲不佳,章台走馬,走狗斗雞,有紈褲之名,並不算是閨中女子的良配,姚二娘就算沒有皇兄的事,眼瘸了也不會看上他,卻被一群人抓著和李三郎共處一間斗室,不是被人算計了又是如何?」
阿顧低頭默然片刻,對于東都錦繡繁華中所藏著的森冷殺機,她雖之前也料到過一些,但如今經過了姚良女的事情,才真正真實感覺到了一些。明明姚良女沒有做錯任何事情,卻偏偏境遇淪落,也就越發顯得淒涼。
此時她正坐在十公主臨波閣的羅漢榻上。阿顧雖得寵愛,但到底在宮中根基還淺,若非是太皇太後和丹陽公主希望她知道的消息,便沒有法子打听出來。倒是十公主雖是不得寵的公主,在宮中底層卻經營了一些門路,燕王姬洛在宮外,更是能夠打探到更多消息,姬紅萼和姬洛交好,從姬洛處听得了一些丹園當日之會的內*幕。
「喲,說起來阿顧真是稀客呢,」天光透過窗子灑在兩個女童面上,將兩位小貴女的面色照的一片明亮,姬紅萼瞧著阿顧挑眉道,「日常都是我到你的鳴岐軒去,今日你到我的臨波閣來,倒真是稀少呢!」
阿顧和姬紅萼最是相熟,聞言嘻嘻一笑,撇了撇唇,「你往皇祖母那兒請安,順便先拐到我那兒坐一坐,自然是再方便不過的事情。我腿足不少,本就少出仙居殿,只要聚在一處,在什麼地方有什麼關系,你難道還計較不成?」
姬紅萼撲哧一笑,伸手刮了刮阿顧的鼻尖,「伶牙俐齒的家伙!」姐妹二人在羅漢榻上親親熱熱的坐下,阿顧啜飲了一口手中捧著的扶芳飲子,遲疑片刻,開口問道,「那姚二娘子,……真的不行了麼?」
姬紅萼知道她問的意思,猶疑了片刻,開口道,「這要看皇兄的意思了!」
「如果皇兄願意的話,就是想要她為皇後,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周朝講究一些女子名節,可是周朝皇室也是個最開放的地方,就是再荒誕不過的事情,也曾在皇室中發生過。想當年,應天女帝曾做過太宗皇帝的才人,高宗皇帝喜歡,還是把這位名義上的庶母從感業寺中接了出來,後來甚至對抗朝臣將其立為自己的皇後;就是唐貴妃,也曾經是先帝親弟齊王姬琛的妃子,先帝神宗最後不也是把她納入宮了麼?只要皇帝能夠掌握實權,且有足夠的意願,很多听起來不可思議的事情,不是不可能發生的。
可是,如今大周帝座上的這位年輕的皇帝,肯為了他的這位表妹費這個心麼?
阿顧不知道,她嘆了口氣,「事到如今,也只有祝福她……日後順心了!」
姚良女的事情猶如一滴水花,于當事人自然是驚心動魄,但在這偌大的太初宮中,也不過是一個令人驚訝的談資,彼此慨嘆一番,也就過了。只有偶爾,阿顧想起那一日桃林中的姚良女,心中不禁有些悵然。
這一日,過午的陽光鋪在鳴岐軒前,呈現一種透明的白色,廷中花樹都有些無精打采,鳴岐軒東次間百鳥朝鳳紗屏靜謐輕薄,香幾上白瓷蓮花尊香薰沉水香緩緩吞吐雲霧,阿顧一身素色小衣躺在紫合楠木小榻上,青衫的閔醫女跪坐在榻後,雙手交握按在她的膝彎之處出力按摩,阿顧面上泛著淡淡的潤意,時不時滴下一滴汗珠。碧桐跪坐在一旁,神情關切的照看著阿顧,用手中的帕子擦拭阿顧額頭。朝著阿顧微微一笑,笑容中包含著關切之意。
待到這一日按摩結束,閔醫女向阿顧告退,提著藥箱退了出去。阿顧披著一件白底煙紅衫子從楠木小榻上坐起來,問道,「碧桐,我剛剛瞧著你在閔醫女按摩的時候時不時觀望,好像在觀察醫女的按摩手法,你……可是有什麼想法?」
碧桐詫然一驚,「娘子你知道了!」復又沮喪低頭道,「奴婢還自以為做的隱蔽呢。既然你都察覺了,只舕uo梢腳?膊煬趿恕!包br />
阿顧看著她溫和笑道,「你想學按摩麼?
碧桐沉默片刻,道,「是!娘子,……我蒙你恩典,從湖州帶入了東都,您甚至求了公主,讓我進宮來侍奉你。碧桐自知資質平庸,所能依仗的,不過是和你舊時親厚關系。可是咱們再是親厚,我也不能指望你事事攬下,若想要在這座宮廷中長長久久的生活下去,還是得靠我自己。我想過了,我若想要一直留在您身邊,就一定要有一樣拿手的活計。如今的鳴岐軒,那些伺候娘子盥洗穿衣打扮的事情,桃兒、杏兒小丫頭都可以做。精明強干統領鳴岐軒我是比不過金鶯姐姐,打理衣裳也是繡春姐姐的能事,我想來想去,娘子因著身子緣故,怕是要常需按摩的。我是從湖州鄉下來的,只有一把子力氣,若是學會了閔醫女的按摩手法,日後對您總有一些用處。」
阿顧凝視著碧桐,心情微微一震。
她一直念著昔日湖州的情分,也喜歡碧桐的敦厚勤懇,所以在鳴岐軒中處處善待她。只是不曾想到,昔日那個天真純稚的小綠兒,也在無人知的角落中漸漸成熟起來,有了自己的規劃和想法。
這真是一件好事!
「娘子,」碧桐在她奇異的目光下漸漸不安起來,「娘子,我是不是有些犯傻了?」
「不,」阿顧收回目光,微笑道,「你想的很好呀!」
「真的?」碧桐灼灼的看著阿顧。
「嗯,」阿顧笑著點頭,「碧桐,你可想好了?若真有心,我日後便跟閔醫女說,讓她多指點你一些。」
碧桐眼楮一亮,忙如小雞啄米一般點頭,「要的要的。」她望著阿顧,唇邊綻出天真甜美的笑意,親昵道,「娘子,你待我真好!」
這一日午時,閔醫女照往常一樣背著藥箱前來鳴岐軒。阿顧披了一件白底煙紅衫子坐在楠木小榻上,開口道,「閔醫女,阿顧有事相求。」瞟了侍立在身旁的碧桐一眼,「我這兒有個丫頭,也沒什麼別的出息,只是性子忠誠,心中有些傻念尚值得稱道。她想要隨你學一學按摩手法,不知醫女可否願意相授?」努了努嘴,身邊小丫頭菊兒捧出一個托盤,上頭拜訪著十兩銀錢,「阿顧也曾听說過一些拜師學習的規矩。若你肯應下,自有相應束脩奉上。這丫頭四時八禮也不會落下。」
碧桐上前一步,在閔醫女面前跪下,虔誠拜道,「醫女,碧桐誠心求教,還請醫女大人教我。」
閔醫女怔了怔,垂下眼眸,微笑道,「碧桐,是吧?你對顧娘子忠心耿耿,有這份向學之心,也是好的。只是按摩一道博大精深,奴婢縱在太醫院浸yin十年,如今不過略得皮毛而已,你既想學,我可以將基本手法教授于你,剩下的更多東西需要你自行揣摩,至于你能夠學成什麼樣子,就要看你的悟性了。」
碧桐面上露出喜悅之色,再拜道,「多謝醫女。」
閔醫女跪坐在楠木小榻旁,開始動手給阿顧按摩。這一次,不同于平常,她會讓開一些讓碧桐觀看自己的按摩姿勢,時不時停下來給碧桐稍稍講解。碧桐跪坐在一旁,學的很是認真。
待到按摩結束,阿顧進耳房盥洗換衣,閔醫女收了束脩,提著藥箱對碧桐道,「……這些基本手法我已經是教給你了。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揣摩了。這些要靠你的資質和悟性,我也幫不了你多少了。」
碧桐再度拜下去,心悅誠服道,「多謝醫女指點,奴婢會私下里勤加練習的。」恭恭敬敬的送了閔醫女出去。
阿顧進了耳房,用熱帕子擦拭過按摩後的淡淡汗意,方換了一套玉色水仙衫子,留仙飛花裙,重新涂了香脂,從鳴岐軒出來,往仙居殿這邊過來。穿過和光殿往仙居殿的角門,遠遠便見一個人影跪在仙居殿台階之下。
時間已是午後,太陽已經過了今日的最高點,卻依舊灼熱非常,陽光灑在廷中地上,染成一片淡淡的白色。少女跪在太皇太後的仙居殿階下,背脊倔強的挺直著。
那是……
阿顧怔了怔。
姚良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