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头春鸳在老太太面前说的那一番话，莫姨娘定是听见了。
莫姨娘吊着一口气，无神的双眸费力地辨识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
老太太再次问道：“莫姨娘，你只要你说出那人是谁，我一定会替你和孩子做主的。”
莫姨娘几乎凝滞的墨瞳中渐渐有了一丝光亮，她缓缓地转过头。
这时，谈氏突然上前一把扑倒在莫姨娘床头，抓着莫姨娘的手指，嘴唇颤抖着说道：“巧茹，你怎的这般命苦……”
莫姨娘神情微动，似是有话要说，谈氏却更紧的抓着她的手哭泣道：“还记得六年前，我们一起去清隐寺许的愿，如今你已得偿所愿，却不料是这样的代价，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孩子，替你去庙里还了愿……”
听了这话，莫姨娘缓缓收回投注在谈氏身上的目光，看向了身旁的孩子，竟然还笑了一下。
只是这笑容却太过复杂，除了担忧之外，尽是满满的悔恨和歉意。
老太太见情形不对，开口冷喝一声道：“谈氏，你在这里哭喊什么，还不让开！”
陈妈妈上前拉开了谈氏，再一转头却是脸色大变，手指在她鼻息间探了探，惊道：“老夫人，她死了。”
待床前立着的几人闪开，老太太只见莫姨娘双眼紧闭，眼角又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春鸳扶着凌细柳回了屋子，没过一会儿谢云怡身边的方嬷嬷带了桃胶银耳粥来看望凌细柳。
方嬷嬷笑道：“夫人这会儿子忙得不可开交，心里又挂念着六小姐，这才嘱托了奴婢做了些暖胃的膳食来。”
春鸳接过瓷碗，本是打算喂给凌细柳吃，凌细柳却摇头笑了笑：“春鸳姐姐，这是把我当小孩子了，况且我伤的又不是手？”
“哐啷”一声，正坐在桌边喝茶的方嬷嬷却突然失手打翻了茶盖，茶水洒了一身。
见凌细柳望过来，方嬷嬷惊慌地站起身来，抖了抖衣裙，解释道：“奴婢不小心撞翻了茶盏。”说着丫鬟们拿了帕子将她身上的水渍擦干。
凌细柳笑了笑道：“方嬷嬷这几日也累坏了，平日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方嬷嬷尴尬地捏着衣裙道：“本是要亲眼看着六小姐吃了粥才要走的，都怪奴婢笨手笨脚的。”
“方嬷嬷若不嫌弃便跟刘嬷嬷下去换套衣服再回去吧。”
方嬷嬷道：“不，不了。左右依轩院离这里也不远，夫人那里也离不开我，这就要回去了。”
“既然如此，我也不留嬷嬷了。”她朝着刘妈妈点了点头道：“替我送方嬷嬷回去。”
待两人离去，凌细柳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刘嬷嬷说的没错，莫姨娘生的孩子确实身体残缺，而且这残缺的部分在手上。
当时屋子里亲眼看到孩子身体的只有几个人，除了产婆，便只有谢云怡主仆，以及随后入屋的老太太主仆二人。
莫姨娘死后，老太太在第一时间封了下人们的嘴，但这样的事情又能瞒得了几时，不过是自欺欺人。
凌细柳捏起勺子舀了一口一勺粥，刚吃到嘴里便忍不住皱起眉头，一股甜腻涌上舌尖，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春鸳见凌细柳眉毛眼睛皱成了一团儿，连忙捧了玉杯过来。
凌细柳垂眸看了一眼放在下颌处的汝窑玉杯，晕黄的烛光下，她的眸子就起氤氲的迷蒙。
梦里的那颗被男孩子塞入口中的蜜饯，也是这般甜腻。
她喉头微动，咽了下去。
春鸳不确定地问道：“六小姐，是不喜甜食吗？”
凌细柳没有说话，她只是在春鸳的注视下，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整碗粥。
今时不同往时，她已不是昔日骄矜的凌细柳，她不容许自己有一丁点儿的弱点，即便是一碗甜腻的粥。
没一会儿刘嬷嬷便回来了，凌细柳看了她一眼，正欲开口说话，却是喉头微痒，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几人又是一番忙乱，待凌细柳止了咳嗽，刘嬷嬷已满头是汗。
凌细柳满是歉意地开口道：“都是我没用，害得母亲忧心，嬷嬷们也跟着受累。”
刘嬷嬷心疼地看着她，“说的什么傻话，以后遇到这种事儿莫要再以身犯险了。”
刘嬷嬷和春鸳都是谢云怡赏下来的，她倒是不怀疑这些人的忠心，只是有些事儿还是要她们知道的好。
凌细柳咬着唇，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是忧虑和惊恐，“嬷嬷，有一件事儿，细细不知该不该……”
刘嬷嬷见六小姐神色慌张，忙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细声的劝慰着，“小姐莫怕，有什么事儿您告诉老奴，便是老奴做不了主，好歹也能替您分忧不是？嬷嬷总是站在你这边儿的。”
凌细柳这才忐忑地向四下看了看，春鸳会意，立即向门窗外探了探见没人便朝着两人摇了摇头。
凌细柳仰着脑袋，眼中依稀浮起泪光，右手掀了床被，左手缓缓拉起裤腿儿。
只见她纤细莹白的右脚脚踝处一圈儿青紫的手印，春鸳顿时瞪大了眼睛，险些大叫。
六小姐刚被救上岸那会儿，是她替六小姐换的衣裳，当时也曾发觉她右脚踝处浅浅的一圈儿印记，原本以为是水草缠绕所致。没想到，过了半日这伤痕显露了出来，她可以清晰地辨认出那是一双成年人的手。
乍然见到这道儿青紫伤痕，刘嬷嬷同样是惊得站了起来，她原想着那些人不过是想害了莫姨娘，水草也不过是为莫姨娘而备下的，六小姐不过是凑巧儿碰到。
可现在一想却不是这样的，下手的人分明是一箭双雕。若当时凌细柳没有跳入湖中，便会有凌细柳谋害莫姨娘之说。若是她跳入了湖中，更有杀手潜伏在水中，同样是要了她的命。
想想六小姐入府不足一月，为人又极为和善的，哪里会有人要害她，下手之人想要害的怕是六小姐身后之人。想到此，刘嬷嬷心中波澜荡起，脸上神色变幻。
凌细柳见两人神色尽收眼底，她当然知道说出这件事儿的后果，指不定她的闺誉也会因此受损，可是她选择相信谢云怡为自己选择的这两个人。
她只有让她们清楚的看到潜在的危险，她们在会尽全力的保护她，听从她的命令，为她做事儿。
少顷，刘嬷嬷恢复了常态，她认真地看着凌细柳道：“六小姐，不妨将今日的事儿再与老奴说一遍？”
凌细柳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将下午的事儿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儿，随后春鸳也将她看到的说了一遍。
刘嬷嬷脸上闪过几缕凛然之色，“总之，这事儿与谈氏是月兑不了干系的。”
凌细柳蹙了蹙眉，似是斟酌道：“嬷嬷，不知今日莫姨娘可有说了什么？”
“老太太原本是要问话的，谈氏却突然闯了进来，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刘嬷嬷目光一闪，沉吟道：“经你一说，我才想起莫姨娘的神情似乎有些奇怪，她原本是有话要说的，却在谈氏说了几句话后陡然打消了念头。”
接着，刘嬷嬷又把产房里谈氏的一番话复述了一遍说与凌细柳听。
六年前，清隐寺，还愿？
六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