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细柳迎上大夫人似笑非笑的眸子,心里突突直跳,她自重生以来,从未显露过自己会对弈的本事,何故她笃定自己会下。
况且,一个人的棋风大多数情形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大夫人既然能够安然无恙地顶替自己的名字活了近七年之久,除了深居浅出之外,最大的可能便是她对凌细柳了如指掌。
那么,她自然了解凌细柳的棋风,并且是个中高手。
陈滢此番是为了陈太傅留下的蛤碁石“雪印”而邀请大夫人与之一战,如此凌细柳便不能赢,而且不能让大夫人发觉棋盘的重要性。
如此一来,她下棋时难免畏首畏尾,若被大夫人发现端倪,所有的计划就必须搁置,而明日陈滢兄妹便要离去,眼下已来不及再次部署。
何况,她先前已声称自己不会下棋。
诸般纷繁思绪不过是一瞬间,下一瞬她已收了目光,冲着大夫人嗔笑道:“母亲,你这般抬高女儿,到时候细细惨败,您可不许笑话我。”她复又对陈滢笑道:“陈姐姐细细不会下棋,你可得让着点儿。”
说话间,丫头们已在暖阁里置下棋盘,凌细柳和陈滢各坐一端。
陈滢看了一眼棋罐冲着凌细柳淡淡一笑道:“细细年纪小,不如由你执黑子可好?”
闻言,凌细柳微微一笑,心道陈滢果真像面上一样将她当作孩子一般哄着,好似凌细柳当真不会下棋一般。
凌细柳立即抓了颗黑子,笑吟吟道:“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她执了黑子不假思索,随手往棋盘上一执。
黑子落下,几人皆愣了愣,大夫人看着凌细柳的目光不仅露出几分怀疑。
陈滢抿了抿唇,似是有话要说,但俗语有云:观棋不语真君子。
她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凌细柳自然知道几人表情古怪的原因,围棋中素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凌细柳手执黑子,本有先手的优势,却在将第一子落在了天元,如此先手的优势顿失。她走这一步棋除非是当世高手,否则便真是无知者无畏了。
这时,门外突然想起了陈恒请安的声音。待他入了暖阁见到一左一右坐在棋案上的两人愣了愣,不由嗤笑道:“妹妹,你便是欺负她也不该做的如此明显吧?”
转眼,陈恒已走到两人跟亲,他斜着眼睛,指着凌细柳道:“她这么小,会下棋吗?”
凌细柳慢条斯理地将陈恒指着自己鼻子的手指拨拉下来,抬眼,不急不缓道:“我确实不会。”
陈恒微怔,顿时弯起眉眼,大笑道:“阿滢棋艺尽得父亲真传,我劝你还是早些投降为妙,省得到时候输的哭鼻子。”
凌细柳倒也乖巧,从不做无谓的挣扎,于是她丢了棋子,苦着一张脸道:“母亲,怕是您要另选高明了。”
大夫人却是故意板起脸孔,狠狠瞪了陈恒一眼,道:“谁再挖苦我女儿,到时候有他好看的!”
陈恒立即捂住嘴巴,瞪着眼睛苦笑。
这时候大夫人突然抬手轻轻拍了拍凌细柳的肩膀,笑道:“人都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你母亲已有八年未曾败过了……”
言下之意便是,你是我女儿自然也不能败。
凌细柳眸光微闪,深仔细看了大夫人一眼,复又低下头从棋盘中模出一颗黑子。
此番大夫人故意为难她倒不似怀疑她故意耍诈,反倒是在考量她,这其中到底有什么深意?
有了这一层思虑凌细柳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她仍旧像是不会下棋的初学者,一通胡下,也不知是陈滢故意让着她,还是她运气太好,如此这般竟也能坚持到一炷香的时间。
屋子里的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清晰的落子声,以及清漪时不时地添茶倒水的声音。
就在凌细柳聚精会神地思索下一步该落子何处时,清漪端了茶盏上前来添水,这时候突然想到下一步如何走招的凌细柳,随手便伸到棋盘里模子。
“啊!”凌细柳的手指与清漪倒水的手撞在了一起,滚烫的茶水倾在凌细柳白女敕的手指上,立时红了一片。
凌细柳疼的直唏嘘,眼泪不住地眼眶里打转,没一会儿右手便起了几个豆大的水泡。
屋子里顿时乱作一团,清漪吓得跪在地上不敢起来,春鸳立即拿了冰块儿为凌细柳敷在伤口上。
待凌细柳手上敷了药,已是再不能与陈滢下棋了,这局棋下了一半儿,却因凌细柳毫无章法的下棋路数,没有能在一眼间看出此局的胜负。
陈滢手指模索在棋盘上,眼中掠过一丝失望之色,叹息道:“好可惜!昔年夫人最后与我父下的一局棋也是这般无故打断,至今仍是留下一副残局。”
一句话却像是勾起了所有人的伤心事,陈滢默然,凌细柳亦默然。
大夫人原本是有言在先,答应要圆了陈太傅临去时的心愿。此时,却不能守诺了,她思量许久,方才沉吟道:“此番却是我的不对。不过,太傅往年曾送我一副蛤碁石雪印,此物被他一生珍视,想必也是爱极了的。待会儿我让清漪将此物送还陈家,留作陪葬之物。”
闻言,凌细柳二人皆是一喜,她们没有想到事情会进行的如此顺利,竟是在阴差阳错之下轻易得到了棋盘。
陈滢面上却是不露声色,连声推诿道:“此物乃我父母定情之物,他将此物送予您,便是拿您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的,阿滢怎么能擅自收回父亲送出的礼物。”
见陈滢当面拒绝,陈恒在一旁看的干着急,忍不住便要上前拉扯陈滢的袖子,他刚抬了脚,便“啪叽”一声重重砸在了地上。
他这一跤摔的结实,直把凌细柳看的咯咯直笑:“陈大公子,这还未到年关,你怎么就拜上年了?”
陈恒揉着膝盖,狼狈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到凌细柳笑的花枝乱颤,气得眼睛一瞪,眉毛竖起,却是看着大夫人道:“凌姐姐,你怎么就认下了这么一个泼皮似的女儿,这都欺负到舅舅头上了!”
大夫人与陈恒一直姐弟相称,凌细柳作为大夫人的女儿,自然也就应当称呼陈恒一声舅舅了。
偏偏两人谁都不服气谁,相互瞪了一眼,皆是脸红脖子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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