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很奇怪,吃饭都不跟我们仨老爷们儿一起,蹲在门槛上,就着干肉吸溜了碗稀饭,然后就去打包,院子里有七八峰大骆驼,一样样的往上搬。
这顿饭吃得窝心憋气,老陈是人是鬼还是别的,给大头使眼色,这傻货还看不出来,饭在他嘴里咋就那么香,跟吃屎似的吧嗒吧嗒的。
我又想找没人时候问问哑巴,还得不出空。毕竟,现在我和大头跟老陈去罗布泊,如果弄得大家人心惶惶彼此怀疑,也不太好,只能憋在心里。
哑巴把货物搬上骆驼后,捆绑好了,又低着头回屋,把炕壁上贴着的馕铲起来装袋,这种馕都是火炕烘烤熟的,没水分相当于压缩饼干,长时间不会腐朽。
“啊吧,哇哇……”哑巴收拾好了,站在门口指指天又模模地。
“两位小哥,哑巴说,咱们今晚就别休息了,盐巴嘣,沙漠里要来大雨,后面还有风。”一般人谁听得懂,又不是专业的手语,老陈能跟他交流,实属奇迹。
大头扑哧就乐了,“看人家哑语就是牛,啊哇两声,表达的这么多意思。”
原本我们能开车到湖心或者野骆驼弯,但得避着黑山口一代禁区驻扎的营防检查,所以得从边缘绕。
好在我们有骆驼和gps定位,可以走直线,其实还近了许多路程,向西三百公里,就能到罗布泊湖心。按照老陈的说法,人们现在认知的罗布泊湖心地带,在古代,其实连边缘地都称不上,因为罗布泊一直在游移,地理坐标早不管用了。到湖心和楼兰古国残骸地带休整一下,然后就笔直的杀向西北,穿越原子弹试爆区后,就是被遗忘在世界角落的羲和古国。
第一段的行程,初到大漠,我和大头美得真当来旅游的了,坐在驼背上,吃着馕,唱着歌,人家张骞开辟的丝绸之路,咱得好好继承啊。坐累了,下来还打闹一阵子。
每当这时候,老陈就拉着一张死人脸劝阻,现在我们越走越深,沙暴变天随时都会发生,地面也很危险,软沙区、盐沼、雅丹,哪个都要命。
三天后,不用老陈唧唧歪歪,都蔫吧了。永远是一种形态的沙漠,看不见别的东西,所有参照物都是黄沙,看哪、看谁都涨气。
第五天的傍晚,我实在懒得骑骆驼了,说实话,就算是女人,谁会一口气骑五天?跑到驼队前,给哑巴点烟,他摆摆手。
“哑大爷,没找老伴啊?”我主动搭讪道。
哑巴没反应,撅着嘴闻闻,摇摇头继续走。
我干咳了两声,瞥了眼驼队后的俩人,压低声音问道,“哑大爷,咱们走的那天,你对我使眼色是啥意思?”
哑巴还是不说话。
“老陈是不是……”我也不闲聊,直截了当问起来。
哑巴抬起头,苍老的面庞有些发紫,皮肤很粗糙,看着看着,忽然紧皱起眉头,“啊哇哇!”
我心说,您别喊啊,这是咱俩的秘密,面对老陈这种孙子,大家一起防着是好事。
“啊哇……哇!”哑巴扬起手里的皮鞭,狠狠抽打领头骆驼的**,手里紧扽着缰绳。
我正发愣呢,回头一看,大头和老陈也下了骆驼,学着哑巴,狠命的抽打骆驼。
“天赏,看你大爷呢,赶紧跑啊,沙暴要来了!”
我扭头一看,一股黑影铺天盖地的卷来,面积足足有十几里地,赶紧帮忙,连推带打,跟着驼队一路狂奔。
不得不服哑巴这个向导,他把骆驼堆抽打起来后,把缰绳松开,任着领头骆驼窜。骆驼本就是沙漠里长大的,趋利避害的能力肯定比人强,能根据空气湿度寻找窝藏地点。
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抓着串骆驼的绳子,费劲地翻了上去。驼队大踏步的奔跑,直接翻上前面的一座沙丘。
不等看清状况,顿时昏天黑地,风里卷着沙子和石子,打在身上麻沙沙的,连忙护住脑袋栽在骆驼峰里,周围全是风沙咆哮的声音。身体被打的七荤八素,耳边嗡嗡作响。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渐渐平静下来,如同做了一场梦似的,脑袋发晕发涨,机械的迈开腿,想从骆驼上跳下来,这才发现,跳个屁啊,几峰骆驼围成一个圈,脑袋对着脑袋趴着,风沙已经掩埋了一大半。
“唐小哥,没受伤吧?”不远处老陈吆喝了一声。
我扒拉着脑袋上的沙土,掸掸衣服,这才发现,周围都是些破旧的古城墙,大部分陷在沙土里,这会儿大头他俩正在支帐篷。
我四下眺望着断壁残垣,太阳已经快落下大漠,风吹过来,不再是白天的干热,有些发冷。“老陈,这是楼兰吗?”
老陈摇摇头,把铁钎子砸进沙里固定帐篷,“唐小哥,我猜不错的话,咱们已经过了楼兰了。哑巴也比划说,进入原子弹试爆区大概有六十多公里了。”
“我草,骆驼跑得这么快啊。”我蹭地跳了下来。
“楼兰在罗布泊湖心西北,这真黑沙暴就从那边吹来,所以骆驼掉头奔北跑,我注意过,咱们过了铁半河很远,现在离楼兰……太远了。”老陈越说越尴尬,他苦心准备的设备都放在楼兰了。
我心底冰凉,啥东西没有,更没希望了,“咦?老陈,不对吧,这是原子弹试爆区,怎么还有这么多古城墙啊。”
“啊吧,哇吧吧……”哑巴又跟老陈比划了一阵子。
老陈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我说,“哑巴说,掉头回楼兰,来回二百多里地,而且失去坐标和方向,很难找到。刚才这阵沙暴,推动流沙移走,肯定掩埋了楼兰,再想看楼兰古城,至少也得等下一场沙暴,可能是五年,也可能是五十年……”
正因为有十年、百年不遇的沙暴,我们所处的这座古城上的积沙才被移走,断壁残垣隐约浮现出来。老陈失去装备和原有计划,很快被这种新发现一座古城的兴奋掩盖。
天黑下来后,我们把骆驼围在外圈,在帐篷门口点了堆篝火,人手一缸子白酒。
大头这次是怒了,挖苦着老陈处心积虑,到头来一阵风沙全打乱了吧,老陈也连连赔笑,这次啥都不顺,十年一遇的沙暴刚好赶上。
夜晚的大漠,气温骤降三十多度,跟刀削似的,帐篷外凉飕飕的风还在吹着,沙砾打在帐篷上,总觉得很怪。
我从帐篷里扯出一件风衣穿上,站在门口撒了泡尿,回来又聚在火堆前烤手,忽然感觉有东西在我背后拉了一把,转头一看啥都没有,猫着腰去倒白酒。
也就是我弯腰的一刹那,看见沙地上用手指划出几个字,“小心,鬼。”
我懵了一下,谁写的?再看他们三个人,左手边,老陈眯着眼睛面无表情的缩在风衣里;右手边,大头端着缸子在火上温酒;哑巴离我最远,倚着他的一峰骆驼发呆。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直觉告诉我,我们四个人中,可能……只有写下这几个字的人和我是一伙的,应该是大头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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