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节来源*****
高明是在无意中发现这个酒吧的,他也是无意间走进去的,准确的说是在梦游的神志状态下,在思想一片空白的情况下无意识的走了进去了。
高明有一个习惯,就是喝了酒,就绝不会睡觉,必须得把酒醒了才能睡,在屋顶上喝了一提半啤酒的高明无论如何也是躺不下去的,于是他就一个人在大街上转悠。
大概转悠了两条街区,也就是距离学校再走个三四十分钟,就是一条酒吧街。高明这个时候还不怎么会法语,虽然在大学里面选修的第二外语是法语,但是实话说“第二外语”是比较好过的课程,他也没有怎么认真学过,除了几个有限的日常对话他还真的不怎么会说。所以这条街的路牌和路边酒吧的标志牌子上的法语他一个都不认识,或者说看着眼熟但是想不起来了。
基本上都没有开门,大早上六七点钟很明显不是酒吧作生意的时间。整个酒吧街活象一个刚刚狂欢一夜的艳丽的妇人卸下了浓妆,在慵懒中透出一丝令人心悸的破落。
高明随便的转悠着,也没有想去什么地方转,只是刚刚踏上一个陌生的大陆,走的时候心里都觉得发虚。街上基本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还在亮着,显然是还没有到规定熄灯的时间。
夜晚和清晨交错的街道上,就是这样。
只有一个酒吧的窗户里面还隐约有亮光。
高明随意的看看,酒吧门口的墙上镶嵌着一把盾牌和击剑,倒是蛮特别的,写着“artindegurre”——事后很久林志远才知道这是欧洲一个有名的击剑手的名字,但是更多的他就不知道了。
欧洲文化属于另外一个系统,你就是再深入的去了解,永远可能只能知道皮毛而已。这跟一个洋人很喜欢中国文化,能说一嘴流利的中国话甚至可能比很多中国人说的还要好,但是他仍然不可能深入到中国文化的精髓是一个道理。
他被这个盾牌和这个击剑吸引了,于是就走了过去。
里面真的还亮着混暗的灯光,仔细看知道是烛火。
高明就推门进去,门口悬着的门铃清脆的响了几声。
然后就看见了酒吧里面只有一个角落的桌子还在亮着一根惨淡的蜡烛,两个人对面作着在下国际象棋。一个对着门口坐着在两面墙的夹角,一个背对门口坐着。
在高明推门进来的一瞬间,对着门口坐着的那个人抬起了头。
然后高明就感到汗毛一下子都立了起来——居然是因为那个人的目光。他仔细看了一下,这是一个三十开外的华裔,剃着很短的接近秃头的平头,穿着一件debg的淡蓝色的夹克衫,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但是眼睛却是跟老鹰一样锐利,甚至是带着某种敌视和警惕。
高明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虽然是在心里但是冷汗还是渗出来了。
他没敢再继续看,准备转身离开——很难说这两个人是个什么人,但是他不是傻子,在异国他乡有这种眼神的华裔绝对不是等闲之辈,如果是刚好看见黑帮密谈或者交易什么的闹不好连命都保不住,还不赶紧闪?
“est-equejepurraisvusaider?”
他在转身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喊,声音很热情。
他回过头,换句话说是不敢不回头。
但是转身过去不是枪口,是一张热情的脸。
是一个40多岁的中年人,也是华裔,但是跟那个人不一样,眼睛中间没有什么杀气,是一种从心底里面洋溢出的和气。看来是这个酒吧的老板之类的人物。
高明小心的在自己脑子里面组织一下语言
“ruvejustevtrebarreenreuverte。”
那个老板笑了,用流利的汉语说:
“中国留学生吧?”
高明点头,这回换了汉语了:“是的。”
“是那个学校的”老板热情的问。
高明说了自己的学校。
“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的?”
他好奇的问。
老板一努嘴:“你身上写着的。”
高明这才想起自己的衬衣上面写着自己学校的汉语和英语的缩写。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不好意思,打搅了。”
“怎么?不坐下来喝一杯么?”
老板有点意外。
“我看你们在谈事情。”
老板笑了:“没事,一个老朋友,他在休假时总是跑到我这来,我陪他下会儿棋。你随便坐吧。”
高明就坐在了吧台前的高脚凳上。
这样不会和那个目光锐利的华裔正面相对,但是侧面还是可以看见,虽然还是不好受,毕竟比正面相对强的多了。
“喝点什么?”老板走进吧台。
“啤酒……”
咣!啤酒打开了,放在他的面前。
高明接过来,喝了一小口。
老板看着他:“这么年轻?毕业了吧?”
“还没有毕业呢,还在实习。”高明不好意思的说。
“好啊,有前途啊!”老板笑道。
这句话勾起了高明的心事,他的脸色黯淡下来,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老板知道他肯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就没有继续问他。
“你说,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自己从头再来?”高明突然问,“和过去彻底决裂,重新开始?”
老板愣愣的看着他。
眼角的余光中,高明也感到那个目光锐利的中年人也抬起头在看他。
“我想忘记过去,从头再来。”
高明看着老板,认真的说。
人在没有主意的时候会问一些跟自己根本不相关的人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这就叫“病急乱投医”,当然有时还是会有一些幸运儿能有瞎猫碰到死耗子的运气,当然更多的可能是碰到一个吃了耗子药的死耗子。
李援朝一边慢慢的喝着他最喜欢的sherry这种金黄色的西班牙烈酒,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那个第一次见到的冒失的中国留学生给老板讲述着自己的伤心故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每次休假他都喜欢到这儿来,因为在这个不起眼的酒吧,其实是法国退役佣兵在英国的一个聚点儿,老板是一个温州人也是他最好的朋友,战场上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在他刚刚加入佣兵部队时,曾经手把手教他如何打枪,如何在佣兵的战场上活下来的一位前辈,所以这里聚集的除了退伍的佣兵就是一些来自中国大陆在这里跑生活的人,当然不仅仅是来自温州——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叫他们“同胞”,因为自己不再是个拿着中国大陆护照的和他们一样跑小生意的,事实上他的中国大陆护照已经彻底作废,不再有这么个人,就跟自己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一样,彻底的消失了。
他到这儿来就是听他们说说话,最多再和老板下几盘棋,不会再跟别人多说一句。就是不得不说话,他也一定会说法语,更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来自什么地方,现在在作什么。除了老板和同样是结束了佣兵生涯的佣兵们,没人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不过大致上也猜的差不多——就是和这个老板应该是一个路子的,可能也是法国外籍兵团的退役老兵。至于他为什么不跟别人说话,而且一开口就是法语,当然就是不愿意跟别人接近,也许现在还是在从事什么非法勾当也说不准的。反正出来的人都不容易,谁也不会问那么多的。
他会在这儿静静的坐上一夜,听别人热火朝天的说上一夜的中国话,有温州话,有粤语,也有京腔。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出来跑生意的人也越来越多了,天南海北哪儿的都有。他听得也是蛮有味道的,有时候也会笑,但是不会说话,也不会参与,最多就是冲好奇的看着他的中国大陆女孩作个笑脸——当然女孩往往就是不敢再看他了,那双锐利的眼睛是实在不能多看的,寒光一直能到骨子里面。男人都不敢多看,何况女孩?
他每次来都会坐在这个位置,常常是从什么地方游荡过以后才会过来。时间或早或晚,但是只要老板把这个位置留下,老顾客们都知道他要来了。开始还有人害怕他,后来发现他并没有什么恶意,也就习惯了。但是还是没有人主动和他搭腔,因为很明显这是一个不打算和别人接近的人。
他会在这儿静静的坐上一夜,然后在休假结束前还要乘渡轮回科西嘉。
过了一周或者两周,他又出现了。
每次当然又是西班牙的sherry——他不会喝多,也不会少喝,自己控制的很好。这种酒不便宜,显示他的收入不是很少;这种酒又很烈,显示他的酒量也真的不错。
老板对他也很尊敬,必竞这个由他一手带出来的小兄弟已经算是部队中服役时间最长的华人了,看来真的是个很特殊的客人。
他总是默默的守着自己面前的烛火,一杯又一杯的喝酒,或者自己一个人看着烛火出神。
他在想着什么?他要去那?他又会执行什么任务?
没人知道,也没有人想知道。知道别人不愿意你知道的事情真的是一点好处也没有,再婆婆妈妈的人当了佣兵很快就能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就算是退了伍的佣兵也没有问过老板,何况在国外大家都不容易,谁顾的上别人的破事儿呢?
只有一次,他在和老板下棋的时候,两个人轻声的唱起了一首歌儿。
马上酒吧里面没有人说话了,都看着他们两个中年人在唱着那首其实真的并不好听的歌儿,法语歌儿。
这个歌儿是法国外籍兵团特有的军歌,叫《香肠歌》,比喻兵团战士象香肠一样团结无间,紧密相连。在拿破仑的故乡科西嘉就驻扎着法国外籍兵团的第二伞兵团,这是一支精锐的部队,是法国陆军甚至是法**事力量的先锋,在土伦很少没有人不知道这一点,可是这里是英国,除了退了伍的佣兵知道,绝大多数的华人是不明白的。
两个五大三粗的中年人唱的很动情,甚至还有几个从来都很少说话的中年白人还流下了几滴眼泪。
于是喜欢看新闻的人可能会隐约想起来,最近法国又参加了什么国际维和行动,或者是又在非洲的什么地方搞了什么把自己弄的灰头土脸的军事行动——而如果报道中有伤亡数字的话,几乎就可以肯定那位目光锐利的中年人是为了什么流眼泪了。
但是,还是没有人敢问他。
而在这些新闻发生的时间内,这个人不会出现的。
于是都能猜出来他可能是法国外籍兵团第二伞兵团的战士,应该是华裔的——不过从年龄看起码应该是士官啊?可是从来没有听说第二伞兵团有华裔的士官啊?
第二伞兵团度假的官兵不少,但是到英国度假的却只有他一个,也不穿兵团的外出服。
他就这么默默的来,又默默的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