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一个大家庭,对内要有个当家作主的舵手,把关卡,掌方向,相当于大内总管,既管精神面貌,以身作则倡导仁义道德,又管物质基础,传帮教带兴家之生活技能,对外还能是个说话算数的代言人,形象大使。大当家,大掌柜,是否称职,关健看这个人正不正派,公不公道,有无能力,能不能服众,是不是将大家往正道上领,且领导有方。
最忌讳因私废公,殉私舞弊,切不可无条件地偏袒几个,无耻无用,无功受禄的亲近小人,而损害大多数,有能苦干者的利益,盖因为不良后果有三,首先,是实力对比的悬殊,小事几个可以暗箱操作,但大事需要大多数能干者的支持,其次,是能干者,英雄无用武之地,要么另择明主,要么架空昏主,沦为傀儡,傀儡随时可以更换,再次,当外侮入犯,势不可挡时,亲信为保福禄,只限于投敌叛变,献城求荣,且砍下主公的脑袋,当投降的礼物。
但看二十四史,治家不当者,祸起萧墙,皆源于亲近外来小人,而疏远自己骨肉。
在这方面,宫喜鹊大公无私一点不会,家长的臭美架子倒是端到九天之外,兄妹失和不管,生活乱了套不管,家庭损失不管,自己名声不佳不管,只管谁都不能动摇,她那至高无尚的女家长权威。
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家以食为天。在吃饭方面,宫喜鹊对袁秋华的规矩是,她做什么袁秋华便吃什么,而他们却是想吃什么,袁秋华便做什么。袁秋华想吃什么,就得自掏腰包,买来大家一起吃。
宫喜鹊想吃什么,就开小灶做什么,做了还牵挂舒志强一家,若是和袁秋华一起干活,她就找借口将他们喊回家,享用美食。经常是袁秋华出门干活去了,或者她到岭下新房去睡觉了,他们在老祖屋赛过年,鸡鸭鱼肉蛋,人人吃个厌,水果糕点饮料,个个喝个足。
常走夜路,哪有不碰鬼的?难免有几次被袁秋华无意间撞见,当场抓了个享受进行时。
袁秋华说:嘻,选日不如撞日噻,我来得不巧呢,无巧不成书耶!
宫喜鹊一不心虚,二不理亏,乃是习以为常的惯例,她便解释说:真凑巧,你出门,客来了,你进门,客人又走了!
面对一桌子丰盛饭菜,宫喜鹊不叫袁秋华坐下来一起吃,谢嘉嫒也不开口,邀请袁秋华入席就坐,舒志强埋头喝酒吃肉,连眼皮也不抬一下,都将袁秋华当成了讨米要饭的乞丐呢。瞧见这等情形,无论谁看在眼里,都可以借此认定,他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儿媳倒是不请自来,打秋风,蹭油水的穷亲戚了。退一万步说,即使乞丐上门,赶上人家吃饭,也会开恩赐碗饭吃,权当积阴德呢!
袁秋华呢,一方面抹不开体面,撕破不下脸面,像大嫂一样,跟她们讲理,争吵,扯皮,喊族众评理,和她们闹腾,打架,另一方面,竭力维护自个尊严,不愿不请而座,像马惠兰一样,自已动手吃饭咽菜,令她们遇人就说笑自己死皮赖脸,好吃不要脸。但发现了就当没看见,就这样一声不响地出去,躲得远远的,既伤心,又窝火,未免显得太窝囊了吧?说透千古之理,道尽万世之情,不管怎样没地位,不论如何没德行,哪怕儿媳不是主妇,至少也是家中的一员哩。
思前想后,袁秋华终究心有所不甘,情有所不愿,她站在一旁,也不多言多语,也不碍手碍脚,更不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的一招一式,一副眼浅薄皮相,羡慕嫉妒恨,只是做个饭馆的称职服务员,忙碌地替他们添饭,边添边哼唱儿歌: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尾巴,真奇怪,真奇怪!
饭罢,上茶,袁秋华又哼唱儿歌:一只哈巴狗,坐在大门口,眼睛绿油油,想吃肉骨头!
稍后,拾碗筷,抹桌椅,涮洗锅台,她边干边哼唱儿歌: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咪咪咪,唤猫来,猫来了,叽叽咕咕,滚下来!
舒石磊说:三舅妈的歌,唱得真难听,还不如三舅妈肚子“叽叽咕咕”叫得好听!
袁秋华说:三舅妈这是胎教呢,唱给肚子里的小弟弟听嘛。小弟弟听得可高兴哩,手舞足的,翻筋斗耶。
舒石磊说:我吃饱了,小弟弟没饭吃,饿得乱蹦乱跳吧。
谢嘉嫒说:讨债鬼,要你多嘴!再瞎扯,下次不允你吃,看饿不饿得死,你这贱骨头!
舒石磊说:饿死我,就没人给你生孙子,你就绝了子,断了孙,像二舅舅一样,要外孙承继,给你传宗接代。
舒志强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听谁说的?
舒石磊说:我听你们说的啊!
谢嘉嫒说:油嘴滑舌,信口雌黄,孽障!前世作了恶哟,生出你这么个冤孽来气我啊!
袁秋华说:弄巧成拙,嘿,我出现得不是时候!
宫喜鹊脸黑得出污水来,甚至于还要反复追问袁秋华:你中途转回家,到底有么事?
袁秋华说:田埂长了杂草,须要割,我忘了拿镰刀去。
她吩咐袁秋华拿了镰刀快走:清除田边草,肥多害虫少,别误了季节,空忙一场哎!
袁秋华说:唉,怪我回家没选时辰,都是我的错!
在穿衣方面,她们想穿什么便买什么,对袁秋华又是她买什么袁秋华便穿什么。袁秋华买的衣物,她看得上,就要过去,就连她的嫁妆,只要她看中,也以旧换新,棉絮换去一床,以差换好,鸿运扇换去落地风扇,且动辄就借,新被套借去,谢嘉娇乔迁时作礼品,送了礼,一套景德镇盘碗,干脆是有去无回,到了谢嘉娣的厨房。
她们个个穿着新潮时髦,完全不象农村人,倒象城里干部的家属,而袁秋华若是只穿她买的衣服,便成了落伍失魂的乡下老太婆。
谢汉在眼前,宫喜鹊还装慈祥,偶尔也发一下善心,料理家务。儿子出外,她则原形毕露,对袁秋华就是使唤奴仆的嘴脸,家里的劳动都令袁秋华承担,轻到洗衣做饭,扫地喂猪之类的家务活,重到担水碾米,挑粪挖地之类的体力活,毫不怜惜她是孕妇。
在宫喜鹊心里,并非外姓人就是外人,而是她认为谁是外人,谁就铁定是外人,同姓或共血的自已人,她可以指明为外人,并给予相对等的待遇,不同姓或不共血的外人,她也可以指示为自已人,当享受高人一等的恩赐。什么道理都不管用,什么规矩都不必讲,她那天大的理由,无非就是她亲近谁,承包谁,谁就是自已人,她讨厌谁,赚恶谁,谁就是外人。不仅儿媳是外人,就连儿媳生的孙子也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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