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丝轻扬,春鸭鸣暖,万物生面勃勃。一畦畦春韭,脆鲜鲜地在眼前晃动。
“都尉,”突然,张公素对路遥说。“今日我想亲手炒几盘茶,给你尝尝?”
“好啊,”路遥略感惊讶。
不久,午餐时间到了。张公素果然端上了几盘菜。但每盘菜里都有春韭。
“这盘是春韭炒鱿鱼,”张公素指着一盘,告诉路遥。“先把鱿鱼用碱水泡好,洗净切成丝,春非切成段。锅中入油,爆香葱姜蒜,倒入鱿鱼丝,调入花椒、八角、桂皮、老抽、料酒等,然后加入韭菜爆炒。你尝尝!”
路遥拿起筷子夹了一摄,吃进嘴中,然后不住地点头说好吃,接着伸出了第二筷子,还要吃上一口。
“都尉,你别只吃这一盘子,再尝尝其他几盘菜。”旁边的人看着也是口水直流,奉劝着路遥。
“嗯,嗯,”路遥又连尝几口,连连点头。“好吃,好吃。”当发现众人都在看着自己,路遥这才惊觉自己此刻已不在军营,而是在等级森严的侯府。但她还是豪迈地说:“看什么呀!去,都去拿碗筷。今天不把这菜吃完,大伙儿都不能下桌。”
“好嘞!”听到这话,众人高兴起来,场面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众人在大吃大喝时,只有张公素一人坐在窗边,饮着小酒。
“在想什么?”路遥便拿了两碟小菜,来到他面前,将那两碟小菜往他酒壶旁一放。
“想我的母亲,”张公素微微一笑,拿着筷子在小菜上夹了几口。
“你母亲……”路遥一愣,然后她的眼神倏地一变。
“是的,我母亲,”张公素的眼睛变得神迷起来,在诉说着。
那年。我母亲在老屋前开垦了一片空地,种了一畦韭。每到春天,新韭便蓬勃地长出来,翠盈盈地吐着新绿。
小时候,日子苦,春天青黄不接,新粮接不上茬,哪有什么可吃的,母亲就用这些新韭做美味。认认真真地喂养着我们。
她总是说:“春韭香,夏韭臭,秋天韭菜一般吃。”从她那不厌其烦的话语里,我们早早地就闻到了春韭的香味了。
母亲用春韭作原料。费尽心思地做饭菜。现在想来,我的心总是暖暖的。
在春日里,母亲用菜畦里割来一把韭,在我和弟弟眼前晃动几下,说:“今天做酸辣韭菜炒鸡蛋啰。”
春韭是自家种的,鸡蛋也是自家的鸡下的,心灵手巧的母亲总是把这道酸辣味的韭菜炒鸡蛋做到极致。
韭菜去掉烂皮,洗净沥干水分,切成段。水淀粉中加入花椒粉、米醋和盐。调成汁备用。鸡蛋打散后,炒熟,用铲子在锅中切碎,盛出。然后,在辣椒面爆香油锅里,加入韭菜。迅速翻炒,再倒入调好的汁,稍后加入炒好的鸡蛋。母亲做菜,我和弟弟在一边看得放入神,心里充满了期待和欢乐。
一会儿功夫。又黄又翠又香的酸竦韭菜炒鸡蛋就摆在了桌子上。
清明前后,母亲一定会去小河沟里捉螺蛳,将肉从壳中一一挑出。再用来炒韭菜。春韭与黑中带白的螺蛳肉一起爆炒,又是一番风味。母亲认真把握每个环节,先将螺肉撒些盐泡着,再用手使劲地抓一抓,仔细冲洗几遍。她一边做一边说,一定要洗干净,不然会涩嘴的。
母亲做的韭菜炒螺肉特别好吃。我和弟弟吃得额头出汗,母亲在一旁笑个不停。
一天,母亲咬了咬牙,买来了香干,又开始给我们做春韭炒香干。母亲做菜的方法,我记得十分清楚。先把胡萝卜洗净切成丝,将韭菜切成段,分别放入葱姜末炝好的油锅里爆炒,再加些调料就成了。一盘菜红黄绿都有,颜色十分诱人,看着让人眼馋,母亲做的菜总是好看又好吃。
韭,初春品质最佳。春食韭菜有益于肝。母亲还给我们用春韭包饺子,做韭菜丸子,韭菜炒干丝,韭菜炒豆芽,竦炝春韭,凉拌韭菜……
听着张公素的叙述,路遥也心动不已。她不由得说:“待把京城的事处理完结,我就带着大伙儿回幽州。到时,一定要去拜访你的母亲。”
“不用,”张公素摇了摇头。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片黯然。“在一次保卫檀州的战役中,她为保护他人被流箭击中,死于城下。”
张公素这么一说,路遥只得难过得不再多说什么,陪着他饮酒。
“世女,”这时,有人进来禀报。“姑老爷来了。”
“让他进来,”路遥点点头,同时朝已经吃喝得差不多的手下示意一眼。顿时,十几个男人快速地将现场清理干净,就仿佛这儿才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然而,顾章还是从那空气里闻到了淡淡的酒味,不由得微微皱皱眉头。
“姑父,”路遥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便带着顾章朝房门走去。“你今日去勤郡王府如何?”
“还好,碰到了人,”顾章微微思索了一下,便如实回道。“他们倒也是爽快,也没有过多说什么,就退了这门亲事。只是……他们提起了世女,说世女年岁不小了,莫非旬静侯府想留到老不成。”
“哦,”路遥一笑,额首问顾章。“姑父是如何回复的?”
“我便直言道,世女是要继承爵位,自然要被旬静侯府留到老的。再说,”听到路遥一问,顾章便是满脸得意的神色。“她的婚事,岂是凡人可以过问的。”
“这么说,”路遥有些忍嗦不住想笑,只得道。“这次,姑父去勤郡王府并没有受到什么委屈,反倒是出了一口恶气。”
“那也是世女给我长了脸面,”顾章也没有过多自得,是很快转过弯来赞路遥。“不然,我怎能轻易说出这些让他们无力反击的话来。”
“不,”看着阳光明媚的景色,路遥兴致极好。“那也是姑父的口才好,要是常人是难得说出这些话来。”
“世女,”顾章便不再对这事多说什么,而是在问。“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我得先去给曾祖母拜寿,”路遥拆下一朵开得正艳的桃花,然后将花瓣撒入流动着的池水之中。
“如果这样,”顾章思索了一下,便告诉路遥。“那我们就先叫张府过来提亲,免得世女去拜寿的时候,免得有人喜欢论长道短。”
“不用,”路遥望着那消失在远处流水中的花瓣,淡淡地对顾章说。“在幽州,那里的人逮兔子最常用的办法,就是让兔子洋洋得意的时候,封住它所有的退路,让它无路可退时,才慢慢地摆弄它。听说,那样弄的兔子肉特别好吃。”
“世女英明,”顾章虽然觉得有些血腥,却也觉得是个好法子。
“这是宁国公给我的,”接着,路遥从怀中掏出一叠册子,递给顾章。“你好好看看下,你的下一步也该行动了。”
顾章打开看了一下,脸上露出喜色,对路遥道:“世女,此事现在有了宁国公的相助,我们便有十成的把握了。”
就在这时,路遥看到路隐远远地走来,便对顾章说:“姑父,你回去将这些好好看一下,望能考虑得更加周全。”
“是,”顾章也看到了路隐,便对路遥说。“那我就下去了。”
几缕春风,便把沉默的桃树催出了朵朵花蕾。白桃一片雪白,红碧桃一树殷红,胜过山间的茶花。
“长姐,”路隐走来,向路遥微微一行礼,便不再多说什么。
“嗯,”路遥也没有看她,依旧注视着那满树的桃花。突然,她笑语:“隐儿,你还记得《诗经》里‘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记得,”路隐没精打采地说。“但我更记得《园有桃》里的‘园有桃,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
“哦,”路遥一笑。“这可是在说一位心事重重的少女,在桃园里牵挂着初恋的情人啊。但这位少女没有胆量面对初恋的情人亲口说出自己的无奈,只好在种着桃树的园子里,郁郁寡欢。”
“长姐,”路隐一听,脸上顿时一红。“都这个时候,你还取笑我。”
“我怎么会取笑你呢?”路遥伸手揽住路隐的肩。“要知道,这样的情感在桃花盛开的季节里虽然开出了满树的忧郁,却也是开得甜甜蜜密。”
“长姐,你的意思……”毕竟与路遥做了多年的姐妹,路遥此话中的含意,路隐怎能不领会出来。她脸露喜色。
“我知道你来找我所为何事,”路遥依旧笑意盈脸。“但是,路隐,你应该相信我,长姐是不会害你的。”
“我知道,”路隐有些急切,脸却已赤红。“可我还是害怕……”
“对于你的婚事,”路遥伸手抚妹妹额前的乱发。“我现在不能多说什么,只能以一句诗词告诉你: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去年今日此门,人面桃花相映红……”在细细回味中,路隐韵过味来。她急动地伸手握住路遥的手:在说:“长姐,是他……”
“嗯,”路遥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背,含笑低吟。“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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