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辉城昨夜下了场一大雨,清晨之时雨止云开,却是凉意飕飕,**入了深秋。
俞颂起了个大早,由几个侍婢服侍着穿了一身墨青色镶边的便袍,摒开左右,独个儿地往南院去了。
他一行昨日深夜之时方刚回到的拂辉城,俞家历代子孙外出打仗都是家常便饭,容老夫人是个从容性子,见多不怪,也从不多问战况如何善后如何,自顾自地便早早歇下了,也省的儿子还得拖着一身疲乏地过来问候。
所以这一清早,俞颂便歇了个安稳觉,神清气爽地给母亲请安去了。
耀阳侯府的南院是容老夫人的宁养之处,院子四周栽得枝珑叶翠,几丛黄蜀葵正是逢秋绽放,女敕黄色的花瓣上还沾着清晨的初露,明艳温婉的颇是动人。
老夫人名门出身,平日喜欢养些金贵的小东西,一进院子便听闻几只画眉、百灵叽叽喳喳地叫着正欢,俞颂放轻了步子,转过一条小游廊,只见一个发挽高髻的妇人由两个侍女陪着,正背向着自己给一只白羽金丝雀换食罐。
“娘。”俞颂顿了脚步,轻轻唤了一声。
容夫人应了一声,将那食罐换好,接过侍女递过来的巾帕细细擦去沾在手上的稗子,转身吩咐那两个侍女道:“你们下去罢。”
那两个侍女恭恭敬敬地应了是,又向俞颂行了个礼,这才盈盈地退了下去。
容夫人转过身,向着俞颂轻轻弯起弧线优美的唇角。
容夫人十九岁得此独子,如今已是年逾四十,容貌却仍旧保养得极佳。她穿一身檀色华袍,胸口腰间均缀了描绣的淡素玉兰,头上插着的镂雕云簪乃是耀阳当地盛产的良玉所制,与俞颂有七分相像的眼睛神采卓奕,颊上唇间只薄施了些脂粉便显得气色轩华,一头乌发不见星点斑白,只眼角几丝轻纹透出了些许岁月印痕,却更衬得整个人雍容华贵,气度蕴雅。
俞颂三两步上了前,一手扶住母亲,笑道:“娘不在府上,这些个鸟雀也便偷懒着不叫唤,娘一回来,这会儿它们叫的可是卖力。”
容夫人轻笑出声,亲昵地拍了拍儿子的脸,道:“你这刚从露水城回来,累坏了罢?”
俞颂扬了扬眉,淡淡叹了口气,一手轻轻挽了母亲将她带到一边的石凳旁,道:“娘,咱们坐下聊。”
容夫人不置可否,只仍温柔地笑着,别人自然不懂,但这俞颂可是她肚子里蹦出来的孩子,心里边盘算什么她能不清晓?一边徐徐坐了,一边道:“这打仗的事儿,我们女人家从来是不该过问的,但你举兵顶抗朝廷……”
俞颂既已打定造反,自然已然料到母亲知晓后当会好言劝阻,一早便做了说服母亲的准备,闻言立刻打断道:“娘,朝廷近年……”
“但你举兵一事,虽然别人不免终要议你不忠不孝,”容夫人笑意加深,伸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反将他打了断,道:“不过娘会顺着你。”
俞颂神色一滞,顿时不由自主地怔住。
容夫人将俞颂的手掌翻过来,心疼地抚着其上几道新添的伤痕,道:“都说母亲最是了解儿女,但做女子的却未必懂得父母心中所想,看来这话不假。”容夫人微微一顿,抬头道:“颂儿,你知道男女二者之于儿女,最大分别是在何处么?”
俞颂俊眉轻蹙,摇了一下头。
容夫人一边抚着儿子略带粗糙的手掌,一边抬头望着院中树草,道:“男人总寄望于孩子能子承父业光宗耀祖,而女人则盼着把最好的留给孩子。”
俞颂垂首反握住母亲的手,道:“孩儿懂了。”
“你不懂。”容夫人转过头来看着他,轻轻眨了眨风韵不减的美目,道:“我们容家世代长居耀阳,这一方太平一方富足皆是俞家拼着血汗打下来的。容家数十口人,从没人去过京城为官谋事,也从未对天子脚下有过半分旖想,我们眼里认的主子,心里认定的天——”容夫人略略一顿,伸出保养极好的手指向上微微一指,道:“从来只有俞氏一门。颂儿,你要问鼎这天下,取月氏而代之,整个耀阳不会有半个人反对,更不会是你娘我。”
俞颂自小受父母忠孝之教,几时曾听得母亲说过这等离经叛道之语,一时当真有些惊震,反应了好半晌,这才道:“娘你这么说,难道先前……”
“不错。”容夫人点了点头,抬手捋了捋俞颂鬓角碎发,道:“名将拥重兵而自立,自古以来便是大有人在,耀阳从战祸灾乱到如今沃土千里,人心之齐,早在朝廷预计之外。你爹在的时候,便已有不少人私下谏言他改朝换代,不过你爹那是个耿硬性子,谁敢谏他就给谁吃顿军棍,当时的月氏也不似如今,端德皇后在时,先帝可也算得是一代明主。”
“话虽如此,”俞颂叹了口气,苦笑道:“父亲在天之灵恐怕也是要怨我的。”
容夫人倒不接话,轻轻拍了拍俞颂的肩,有意将话题一转,慢慢道:“听说秋宫主没跟你一道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