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头挽着小鸾,一路玩赏景致,一面笑道:“奴叫红药,不知姐姐芳名?”
小鸾听了连忙道:“奴叫小鸾,原来是红药大姐姐,你这名儿真好听,倒像是什么诗里说的来着。”
那红药闻言惊喜道:“奴不会说话,姐姐别见怪,看这位姐姐比奴还小几岁,就这么识文断字的,想来做使女前,家里也是念书人家儿吧?”
小鸾听见人家房里的大丫头夸她,心里倒也得意,又笑道:“姐姐这话差了,我是养生堂里养活大的,七八岁上我们先头大爷买来服侍大女乃女乃,后来女乃女乃再嫁西门府上,我做了陪房丫头过来,家里原先做什么营生,奴不知道……”
说到此处,如今渐渐大了,心里倒伤感起来。
红药见状,连忙岔开话头儿笑道:“姐姐倒好福分,落在你们三娘子手里,想必也是拿你当自己女孩儿似的待了,不然怎么教你读书识字的。”
小鸾听了嘻嘻笑道:“大姐姐说的是,我们女乃女乃和先头大爷没留下一男半女的,我进门的时候才几岁光景,生得娇小,女乃女乃最疼,平日里念书写字,常常叫我在一旁磨墨倒茶,天长日久的就顺口会说些文词儿,也没正经学过,不过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子罢了。
恍惚记得姐姐的名字,是那一句‘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里头的不是?”
红药听了这话,神色倒有些凄楚起来,勉强点头笑道:“正是呢,这是本朝姜夔的《扬州慢》里的句子。我小时候进府时,我们爷取的……”
两个谈谈讲讲,不一时就走进了内宅,小鸾初来乍到,有些拘束,拉了红药问道:“大姐姐,怎么还不请大人出来,想是他公务繁忙?不然我就把手信搁在他书房里,烦劳你给我说一声吧。”
红药摇了摇头笑道:“这怎么使得,姐姐是府上贵客,若是我们爷知道姐姐来了,指不定怎么欢喜呢,你且在这小花厅里等一等,我去请了他来。”
小鸾连忙道:“红药大姐姐慢走,如今府上内宅有宝眷没有?我怕自己初来乍到乱跑,冲撞了夫人小姐,不是玩的。”
红药听了这话噗嗤一笑道:“我们爷还没说亲呢,房里也不大用人,就我一个通房丫头……”说到此处也是红了脸,将身子一扭跑了出去。
小鸾听她这样一说,心中暗道:“怪不得这位红药大姐姐在府里这般有身份,原来也是宠冠房下的,那杨大人虽然是个内相,如今太监娶亲也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儿,敢情他就为了这红药大姐姐,竟不娶一房正室……”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见那红药姑娘又走了来,满面春风笑道:“我们爷说了,既然是三女乃女乃房里的姐姐,就请到书房说话儿吧,这里会面有些简陋了。”
小鸾听了红药这样说,心里暗暗点头道:“怪不得三娘说我若是来了,自然贵为上宾,看来那杨大人心里到底是看重我们西门家的宝眷的……”想着,随了那红药一路往书房走。
一座仪门进去,坐北朝南三间敞厅,绿油栏杆,朱红牌匾,石青镇地,金字大书天之御笔钦赐“学士琴堂”四字。小鸾见了点点头心中暗道:“这位杨大人虽然权倾朝野,为人倒也清贵……”
但听得红药姑娘微微咳嗽了一声,柔声说道:“回事……”
内间是杨戬的声音道:“快请小鸾姑娘进来。”
小鸾听了,禁不住浑身一酥,心中暗想:“久闻内相的声音都是尖锐刺耳,不男不女的,怎么这杨大人的声音却这般浑厚低沉,十分男子气概。”想到此处又红了脸,磨蹭着跟了红药进门。
进了内堂,见书案上方又是四句锦联写道:“权争势夺胜獠牙,利己孤行路百叉。万岁阶前刑紫绶,三朝项上摘乌纱。”小鸾见了,虽不大明白,也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心中暗道:“内堂的匾额就这般飞扬跋扈起来,倒好官威……”
但见那杨戬端坐在书案后面,正伏案写着一封手信,今儿许是没有公干,也没穿官衣儿,没戴着长翅帽,却是一席文生公子的打扮,加上他生得风流俊俏,顾盼神飞,把个小鸾看住了,不由得双颊红晕芳心乱跳,连忙低了头不敢仰视。
那杨戬依旧慢条斯理的写着信,缓缓说道:“怎么还不请进来?”一抬头,早见红药领着一个小丫头子站在地下,连忙搁下笔笑道:“姐姐辛苦。”又嗔红药怎么不早说。
红药听了主子斥责,也不害怕,嘻嘻一笑道:“我以为爷听见我们进来了,就没回。”那杨戬顺势接茬笑道:“小鸾姐姐楚腰纤细,掌中轻舞身段,下官实在不曾听得……”
小鸾如今豆蔻梢头,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听见个俊俏男子这般赞美,不由得满面红晕压倒桃花,低了头嘤嘤咛咛道:“奴婢小鸾给大人请安。如今敝府上三女乃女乃叫奴婢下书一封到杨大人府上……”
说着,将那一封书信递给红药,红药连忙恭恭敬敬接了,却不急着交给杨戬,只将丁香小舌把信皮儿舌忝开了,待要抽出内中信纸,那杨戬笑道:“西门三娘子不是外人,你别这么着。”
红药听了,连忙点头答应着,将信封双手奉上。
那杨戬展信一瞧,一目十行点了点头道:“三娘的意思我已经知道,论理,原书应当奉还,下官还要再写一封书信回去,只是一来留下三娘书信,还要参详,二来此事虽然光明磊落,却有瓜田李下之嫌,下官须眉浊物自是无妨的,三娘子乃是千金闺阁之体,只怕回书不慎,落入旁人手中反为不美,就劳烦小鸾姐姐传个话儿吧。”
小鸾听了这话笑道:“怎么大人跟我们女乃女乃想到一处去了?女乃女乃也说不必回信,只要大人赏下话儿来就行。”
杨戬听了玉楼的话,心中一动,点头笑道:“姑娘回去多多上覆你们三娘,就说下官谨遵妆次之命,十五日莲花庵之中一叙,千万千万。”
小鸾听了点头道:“奴婢记下了,不知大人还有旁的吩咐没有。”
那杨戬笑道:“论理大姑娘初次来,应该好生款待才是,只是下官中馈乏人,无人堪陪姑娘饮宴,就不虚留你了。”
又对红药说道:“你好生领着姑娘往客房里,打她吃些点心水酒,掂对着相赠一份表礼吧。”说着,伸手端了桌上茶盅,作势呷了一口。
红药知道主子意欲端茶送客,连忙答应着,领了小鸾退出了书房。
两个携了手往茶房里去,一路上小鸾咋舌道:“也是难为了姐姐,你家里规矩这样大,多亏你伶俐,若是我们这样拙嘴笨腮的进来服侍,只怕是要三天一打五天一骂的呢。”
红药听了笑道:“我自小儿养在府里,也习惯了,爷家常不这样,因为姑娘是外客,总要以礼相待才是呢。”
小鸾点了点头道:“我也瞧出来,你们爷是真心重用姐姐,只怕再大一点儿,是要收房的?”说着嘻嘻笑了。
那红药听了这话,羞得满面红晕,脸上却是喜形于色,只是不肯点头,说道:“你这大姑娘却娇贵,仗着主子宠爱,也是口没遮拦的……”
小鸾嘻嘻笑道:“姐姐别恼,我原是与你玩笑的,就不知道方才大人说的什么‘中馈乏人’是何道理?奴家自幼失学,文墨上不大通……”
红药笑道:“我们爷是说他尚未娶亲。”小鸾听了方点头不语。
两个说说笑笑,到了茶房,小丫头子见了,都赶着上来叫“红药大姐姐”,一面打起帘子,那红药姑娘携了小鸾的手,两个坐下,命人“开一瓶玫瑰葡萄酒,拿些西洋糕饼过来,这是西门府上信使,不怠慢了。”
小丫头子听了出去,不一时又进来,两个丫鬟端了炕桌儿,上头搁着两盏夜光杯,一瓶西洋葡萄酒,一个叫不上名儿来的高脚银盘,上头大玻璃罩子,里头整整齐齐摆着几块糕饼,也是叫不上名字来的。
小鸾原先在杨家时,大爷就是行商出身,如今陪嫁到了西门府上,更是管着水陆码头的大商人家里,平日里新鲜玩意儿也不少见,只是这些东西全然不认得,真好似樵子误入神仙洞,渔人撞破武陵源的相仿,看的眼睛都直了。
一面怔怔的问那红药姑娘道:“姐姐,这都是些什么稀罕物,莫不是说书的女先儿常讲的什么龙肝凤髓、千红一窟、万艳同杯么?”
红药听了噗嗤一笑道:“你这姐姐倒爱听书?明儿到了东京城里,我带你往勾栏瓦肆之中玩耍,那里说书的批三国,才是有趣儿呢。
这些都不值什么,是爷赏给我们常吃的东西,只是外头不常见,想是因为进上的缘故。”
小鸾听了暗暗咋舌,心中想道:“我的娘,进上的东西,敢情东京城里的赵官家还没动,他们府上就赏人吃了……”
一面想着,见红药亲自筛酒,盛在夜光杯里递给小鸾道:“这是玫瑰葡萄酒,听说是从大秦番邦进贡而来的,巧去年炎热,葡萄长得鲜妍多汁,想来也甜美,去年进贡来的时候,爷吃了两口,嫌絮了不好吃,我倒爱它这样的口味,所以今年再来时,爷尝也不尝一口,都赏了我。”
小鸾听了,倒也有些眼馋,双手捧了那夜光杯吃了一口,甘冽醇美,远比自己家中的西洋葡萄酒好吃许多。一面心下艳羡起红药来。
红药久在杨戬那样精细的人跟前服侍,察言观色十分了得,两个吃了几杯,桃腮染些春意,就丢开不吃了,红药收拾了瓶子,连带着两只夜光杯,都命小丫头子收在锦盒里头,递在小鸾手上笑道:“我见姐姐倒是有些心爱这东西,如今就赠与你带回去,想是有什么克化不动的时候,心里絮烦懒得吃东西,开了这瓶酒吃两口,吃饭就香甜了。”
小鸾听了,心中欢喜无限,口中却言不由衷推辞道:“我们不过是个来传话送信儿的丫头,如今连吃带拿的,就算姐姐不说,回去了三娘也要问我一声,见我这样没出息,只怕要打的……”
红药听了噗嗤一笑道:“人都说你们三娘好性儿随和,再不回打你,只管安心拿回去。”
小鸾给她说的有些动了心思,又问道:“这样东西也是难得的,送给我吃了,姐姐再想吃时怎么好呢……”
红药忍不住笑道:“这不值什么,成箱的送来,如今我还有好多呢,此番跟着我们爷赴任,没敢多带,就带了十瓶来,埋在行辕花园子的桃花根儿底下,姐姐若不够吃时,再打人来问我要些也便宜。”
小鸾听她这样说,方才半推半就的收了,一面红药又打她吃了几块糕饼,也是香浓四溢齿颊留香的,却不知如何做法。
红药笑道:“这也好办,明儿我让我们家掌灶的师傅写个食谱子给你,保管你家里的掌灶师傅一学就会,倒不麻烦,这样糕饼小孩子最爱吃,若是你家里有哥儿、姐儿的,常给他们做来吃了,比外头买的强。”
小鸾闻言连忙道谢,看看天色不早,也该起身告辞的,对红药笑道:“多谢姐姐一番款待,如今看看天色将晚了,不如我就回去,三娘房里等我打她吃饭呢。”
红药听了连连点头,一面吩咐一声,早有小丫头子拿过来一个锦盒,递在小鸾手上笑道:“这是宫里新鲜花样儿,不值什么,小鸾姑娘戴着玩儿,或是送别的姐妹,比外头仿宫制的货色体面些。”
小鸾听说,还以为是宫花儿,当下也不在意,含笑接了,一面道谢。红药与她两个携了手,一直送到后院角门儿处笑道:“原本应该让姑娘坐我的轿子回去,又怕到了贵府上管家爷们儿瞧见了起疑,这一点儿散碎银子拿着雇车用吧,是我们爷的意思,姑娘不收,就是怪我了。”
虽然说的轻巧,手上却递过来一个金元宝,唬得小鸾连忙推月兑道:“这使不得,这些银子钱就是买了奴到姐姐府上都够了,我哪里敢拿着这样金贵的东西……”
红药笑道:“我知道姐姐府上不缺这个,只是你家里人口多,费用不少,听说每位女乃女乃的月钱都是房里大丫头管着,姐姐用不完只管留着,来日三娘再有什么使钱的地方,也不必像上回那样东拼西凑的了。”
小鸾听她这样说来,方知这一回是杨戬授意的,定然是上一次见三娘擅自卖了簪子,知道她有使钱的地方,此番借着给雇车钱为名,帮衬帮衬。
如今红药执意要给,又是杨大人的意思,自己一个小丫头子也推辞不得,只得接了道:“姐姐打赏,奴不敢不收,只是这件事情还要禀明我们三女乃女乃,若是她不收时,少不得来日见了大人,还是要还的,俗话说办事不成,不算无能,奴裁夺着办就是了,若女乃女乃执意不收,奴也无法……”
红药听了点头笑道:“这也罢了,他们的事就叫他们两个商量去吧,我们做奴才进了本份,旁的爷插不上手。”
小鸾听着这话有些亲密之意,心中又不大明白,不敢细问,这一来一回,两个丫头倒是十分投缘,拉了手依依惜别一回,小鸾方出来。
转过了后街,到了街面儿上,见街头停着一辆香车,招手叫车把式过来雇了,说定了车钱,坐了车往西门府上回去。
小鸾车上无事,闲来将那锦盒打开,要看看里头什么宫花儿样子,打开一瞧,满车里都是流光溢彩的,定睛一看,竟是一件玉观音满池娇分心,唬得小鸾连忙将锦盒盖上了,一面心里暗暗吃惊道:
“我的娘,这一件东西就有一斤多金子……怪不得拿在手里那样沉重,还道是玉簪花,如今怎么好,收了他家这样多的金贵东西,只怕女乃女乃又要怪我了……”
想到此处,心乱如麻,不一时来在西门府上后街,小鸾带好东西下车,给了车钱,打那车把式去了,自己绕道西角门儿上,叫开了门,只说“女乃女乃吩咐我外头买糕饼吃。”看门的见识内扎大丫头,不敢多问,连忙放她进去。
到了三房院里,玉楼正吃斋,见她进来笑道:“我就知道你年小贪玩儿,一定是办好了差事就去勾栏瓦肆看讲古的去了?”
小鸾听了这话哎哟一声道:“女乃女乃也太肯小看人了,我如今也是快满十四的大姑娘,就那样贪玩?只因他们家里有个红药大姐姐,生得美人儿一样的模样儿,最是温柔和顺,我们两个说的高兴,一时回来晚一些。”
玉楼听了笑道:“这也难为你,原先小时候还有个琴童儿做伴儿,谁知大了办出那样的事来,叫人撵了出去,你也没个玩伴,既然你与这红药姑娘投缘,闲了没差事时,你们姐妹倒以常常盘桓,不知这杨大人府上有大娘子没有,若有时,当一门亲戚走动走动无妨,你们两个也能常见见。”
小鸾闻言,要卖弄今儿所学,因学舌道:“杨大人如今中馈乏人”,玉楼听了这话,忍不住扑哧一笑道:“如今姑娘大了,越长了学问。”说的小鸾笑了一回。
见玉楼今儿高兴,正要趁机呈上那几样礼物,先将那西洋进贡的玫瑰葡萄酒并两个夜光杯拿了出来,搁在桌子上笑道:“今儿送信儿去,大人说女乃女乃的意思他已尽知了,明儿到了十五日,自会与女乃女乃在莲花庵之中会一会,省得外头庙会人多拥挤,腌臜了女乃女乃。”
一面推了推那葡萄酒礼盒道:“今儿他们府上爷留我吃些点心,叫红药大姐姐陪着,她见我吃的香甜,将他们家的西洋葡萄酒没吃完那一瓶与我拿了来,想来女乃女乃不怪罪?”
玉楼见小鸾拿了人家东西,就有些过意不去,听说是残羹冷炙,倒也罢了,点点头道:“既然是杨大人赏你的,你留着就是了。”
小鸾笑道:“巧女乃女乃正吃饭,不如我伺候女乃女乃喝一盅吧,他家的葡萄酒又与咱们家的不同,倒是好香甜。”
玉楼听了这话,只得命她筛酒,等到开了礼盒,却见里头还有两只夜光杯,唬得花容失色道:“这样金贵东西你敢收?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
小鸾听了,心里委屈道:“金贵的还在后头呢……”面上不敢有所怨怼,只得垂手侍立道:“我原说不收的,红药大姐姐说了,他们家的东西并不待客,凡事待客的东西,就索性送与客人,自己不留着,我听了觉得惜,就拿了……”
玉楼听了这话颜色稍霁,心中暗道这杨戬家中好大的势派,小鸾见主子脸色好些,连忙伺候着筛了一杯酒递给玉楼,玉楼接在手上,一扬脖子吃了,不由得喝彩道:“这酒好不香甜甘醇的。”
小鸾见她喜欢,连忙趁机笑道:“听红药大姐姐说,这是进上的东西,不容易得的,我想着女乃女乃爱吃葡萄酒,往日又不容易得,紧着爷吃,女乃女乃不过陪饮一杯,所以大胆做主收了,带回来给女乃女乃尝尝的。”
玉楼听她这一番说辞,方笑道:“这也罢了,难为你这丫头还想着我。”
小鸾又拿了锦盒与元宝,一股脑搁在炕桌上道:“奴婢自作主张的东西就是这一瓶酒了,这两样东西都是红药姐姐骗我拿了的,说那元宝雇车用,奴婢没仔细理会,回来路上瞧见了……”
玉楼听她这样说,素知这孩子心思单纯并无贪念,也只得点头道:“既然这样,明儿见了他们家大人,我亲自还回去罢了。”又问道:“那锦盒里是什么东西?”
小鸾闻言开了锦盒,呈在玉楼面上,却是那一副玉观音满池娇分心,玉楼见状大吃一惊,伸手取了在手上掂量掂量道:“这一件首饰足有一斤多纯金子吧,这样娇贵东西你也敢收,倒不怕走在街面儿上遇见看街地保巡检,拿了你去。”
小鸾听了这话连忙叫屈道:“女乃女乃这话差了,他们家红药大姐姐因说我来了半日,总要赏些东西才是礼数,我想着旁的小丫头子来咱们家回话儿时,大女乃女乃也常赏赐些汗巾子、头上戴的花儿,又听红药大姐姐说是新鲜宫花儿,才放心收了,谁知回来车上一瞧,竟是这劳什子,唬得我赶紧揣在怀里,进了门脚不沾地的往回跑,如今女乃女乃倒说我……”
孟玉楼听了,见小鸾面上委屈神色,待要说她两句,又舍不得,只得噗嗤一笑道:“你这蹄子,替我做了祸就会撒娇撒痴,罢了,明儿见了他一并还了就是。”
主仆两个商议一回,玉楼见天色已晚,命小鸾出去打听打听,大女乃女乃房里摆饭了不曾,回来说大女乃女乃今儿也是吃斋,用了饭正诵经。
玉楼笑道:“这是个空子,咱们去找她回一声,明儿逛庙去。”说着扶了小鸾往上房屋中。
到了门首处,玉箫出来接着,进入内室,但见满屋子里檀香缭绕的,玉楼闻不惯这样气味儿,轻轻的咳嗽了两声,那吴月娘听见,连忙抛了经卷,起身让往炕上坐。
姐妹两个坐了,玉楼笑道:“大姐姐如今临盆在即,千万别劳动了玉体,累坏了哥儿不是玩的。”月娘笑道:“正是呢,今儿念了一卷《血盆经》,巧念完三姐就来了,如今功德圆满,只等瓜熟蒂落。”
玉楼点头笑道:“大姐姐礼佛这样虔诚,只怕要生个菩萨哥儿了。”两个说笑一回。玉楼因趁机回禀道:“明儿是十五庙会,奴家想着如今家里出了几件大事,一来大姐姐这一胎就要有个结果,二来前儿爷身上不好,犯了头风,那一日已经在莲花庵中许了一盏大灯海,如今还不曾还愿,明儿是正日子,奴家想去莲花庵逛逛,也为爷和大女乃女乃祈福,特地来讨一个示下。”
吴月娘素喜孟玉楼懂得规矩,两人虽是姐妹相称,玉楼行的却是主仆之礼,当下也不为难她,笑道:“三姐要逛庙就只管逛去,什么要紧的事,也当做正经事来与奴家商议。”
一面又想起一件事来,眼见左右无人,向玉楼低眉耳语道:“这几日是怎么了?汉子就只在那潘家的房里不肯出来,到底往你房里走动过没有?”
孟玉楼闻言红了脸道:“还是初一来过一回,留他住一夜,到如今也快半个月了,他又来过一次,巧我身上不方便,打他到大姐姐房里,姐姐没瞧见?”
吴月娘闻言冷笑一声道:“如今别说我怀着哥儿,服侍不了他,就是往常能走能料的时候,你见他往我房里来过几回?这几日晨昏定省,我瞧瞧问过剩下几房,竟都没见着汉子的面,统共就给那潘家的一个人霸占住了……奴家近日常请比丘尼来家念平安经的,也曾听人说起,只怕爷是中了人家的回背之术也未知……”
孟玉楼听了月娘猜测唬了一跳,道:“大姐姐说的这样郑重,却不知什么又叫做回背之术,莫不是也与五姐当日给人施以厌胜相似?”
月娘道:“这正是奴家疑惑的地方,那潘家的给人算计了,休养几日就跟没事人一般满府里走跳,接着汉子就只往她房里睡去,也不知前番中邪是真是假,又或是告失盗的才是贼也未知……”
玉楼听月娘这样说,知道她此番要试探自家态度,是否联手对付金莲,只是如今自己刚与她和好,这回背之事又是捕风捉影的,以金莲的心机,就算真有此事,月娘也未必就能拿住了把柄,自己倒不如冷眼旁观,看看情形再说。
想到此处笑道:“大姐姐说的是,自古邪术害人,所以常言道邪不胜正,如今大姐姐吃斋念佛,就算府内真有邪祟,自然给大姐姐房里冰清玉洁之气镇住了,奴家猜想,也许只是爷看五姐受了委屈,缠绵病榻,动了怜香惜玉的心思,才一连在她房里歇了几日,再说如今大姐姐月份快到了,瓶姐房里官哥儿还小呢,二姐姐房里有客,四姑娘掌灶也忙碌,只怕许多杂事赶到了一块儿,爷心里不耐烦,只得往五房里走动也未知,常言道疑心生暗鬼,大姐姐连日身上不好,还是花些心思养胎要紧,明儿奴家往莲花庵中,再替大姐姐和爷求一个好姻缘就是了。”
说了吴月娘脸上一红,嗔了她一句,心中知道孟玉楼不欲插手此事,况且自己如今生产在即,也只好按兵不动静待时机。
两个说了一回,玉楼怕耽搁月娘休息,起身告辞,回在房内,命小鸾收拾东西,明儿绝早起来往莲花庵中进香祈福,又将那杨府上所赠之物用包袱皮儿卷了,命小鸾明日贴身带着,主仆两个收拾已毕,打听前面西门庆回来,依旧往潘金莲房中安歇,方吹灯睡了。
次日天明,玉楼和小鸾绝早起来用了素斋,焚香沐浴,吩咐门房套一辆八宝车,两个坐了,径直往莲花庵中去。
未曾走到庙门口,早见那王姑子、薛姑子两个,都穿戴了烈火袈裟,打扮得宝相庄严出来迎接着,那薛姑子最是个讲究排场的比丘尼,身后跟着两个妙龄女尼,都在十五六岁年纪,生得粉妆玉琢,好似仙女儿思凡一般。
玉楼一面看,一面上前端端正正道了个万福道:“有劳两位大师父早起迎接奴家。”那王、薛两个姑子见了,连忙打个问讯还礼道:“三娘子哪里话,如今这莲花庵中,就是你们贵府上是个大施主,一年十二月份,天天做好事,今儿点灯海、明儿诵平安经的,我们这一种女尼,多亏了贵府上施恩将养,方能勉强度日。”
玉楼听了笑道:“我们爷倒还在其次,就是大女乃女乃心善,最是惜老怜贫崇佛重道的。”那王姑子陪笑道:“这几日大女乃女乃的喜事将近,我们贫尼常往贵府上房屋里念《血盆经》,薛爷给算出来了,敢情大女乃女乃正是女菩萨转世,不然那么一心向佛的?”
玉楼闻言连忙谦逊一番,见门口赶庙会的人越多了,都是些女敕妇少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那薛姑子是个精细人,见玉楼觉得人多腌臜,秀眉微蹙,连忙笑道:
“三女乃女乃久居深闺,见不得这样热闹场面,不如随贫尼往方丈室中坐坐,大家谈讲些佛法,我再领着娘子去参拜佛前大灯海。”
玉楼听了正合心意,连忙点头应允,命小鸾扶着自己,随两个姑子往方丈室中去。
一路随喜,但见莲花庵中一应陈设却是旖旎,颇不似佛家庄严制度,心里就不大喜欢,又听见后面妙凤、妙趣两个小尼姑一路上说说笑笑叽叽喳喳的,心里不耐烦道:
“这莲花庵也算不得是清净之地,阳谷县中尼姑庵也不少,不知怎的大姐姐倒是钟爱他家……”
一路上分花拂柳,来在方丈室前头,两个姑子就请玉楼往内室去,一面招呼小鸾道:“大姑娘爷进去坐坐,想是早起赶路,还不曾好生用饭吧。”
说着引着她们主仆两个往方丈室中坐,再三再四请两个上炕,玉楼只得答应,在炕上端坐了笑道:“早起倒也吃些粥菜儿,只是起猛了头晕,也没什么胃口,谁知如今走到此处,想是身子都活动开了,倒真有些饥饿。”
那薛姑子闻言笑道:“咱们莲花庵的素斋是远近闻名的,女乃女乃每逢初一十五也常命我们送饭去,如今既然来了,好的没有,这倒有,贫尼这就去预备下,前来款待女乃女乃并大姑娘。”
说着,两个姑子出去了,只留下玉楼和小鸾两个枯坐房中,一时间斋饭整治已毕,却是妙凤端了进来,笑道:“如今天色大亮,香客众多,我师父们都在前头应酬太太女乃女乃们,走不开,因此命我服侍女乃女乃和大姑娘。”
玉楼闻言笑道:“有劳小师父。”一面就命小鸾伸手去接那食盒,谁知那妙凤小尼却不理会小鸾,径直将食盒搁在玉楼跟前,只拿一双丹凤眼笑吟吟地瞧着她。
玉楼见着绝色小尼只管盯着自己,没由来脸上一红道:“你这小师父好不唐突的,怎么只管盯着奴家?”
那妙凤小尼方才回神儿,连忙起身打个问讯道:“女乃女乃赎罪,方才我瞧着女乃女乃的金面,不知怎么眼前就显出观音菩萨的宝相来,是以看住了,还请女乃女乃宽恕。”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没节操君、边边、樱桃小微、ayao、粉猪、莉莉桃花、蝶双飞、万不能阿苒、汤圆、小狐狸,weiweiyui、mimi客官的惠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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