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浒衍生]玉楼人醉杏花天 第八十四回

作者 : 王老吉

那吴二官听了方才明白,央了围观的闲人与他画锅吆喝,一面又好事的,往附近勾栏院中借了琵琶与他,那吴二官真个挑动丝弦牙排碎玉,唱道:

“豪华去后行人绝,箫筝不响歌喉咽。雄剑无威光彩沉,宝琴零落金星灭。玉阶寂寞坠秋露,月照当时歌舞处。当时歌舞人不回,化为今日西陵灰。”

唱了一回,倒真个勾起自家尘凡,眼圈儿一红滚下泪来,观者倒也动容,纷纷解囊助他几个钱的盘缠,那吴二官得了这个巧宗儿,将几个钱在那家勾栏院中要买她家琵琶。

那领衔的妈妈听见这郎君竟是要千里寻妻,又是个籍之中的姐儿,也是给自家勾栏长门面的事情,遂一个子儿不要他的,反而帮衬了几两川资。

那吴二官真个一路抱着琵琶沿街卖艺乞讨,饥餐渴饮晓行夜宿,来在那天子脚下帝王之都。

进了京城一打听,那勾栏李家谁人不知何人不晓?早有好事的领着他过去,因说道:“就是这一处了,只是有句好话要对你说,这一个勾栏李家并非别处比,她家的姐儿原是宫里的娘娘,有品级的,连带着娘家也富贵荣耀起来。

凭你这样打扮,只怕还没到近前,早就给人赶打出来,若是要去风流快活,劝你莫要觊觎这样清吟小班儿,就往那土窑暗门子里去吧,只有一床破席,别无长物,好在却是价钱公道。”

那吴二官听了,低头一瞧,自己两截儿穿衣,是个下人打扮,一路上抱着琵琶卖唱行乞,好店又不敢住的,都是睡那大车店,越连个梳洗的地方儿也没有,半月下来,灰头土脸的,倒真跟个要饭的也似,若是这样*辣的闯将进去,别说是李娇儿,只怕看门的也未必肯放人进去……

连忙作揖打拱谢过那帮闲的,自己远远的找了个街面上的对角处,抱着琵琶坐下,挑动琴弦清唱了几个小曲儿,渐渐有人聚拢来,听他歌唱。

那东京城中不比别处,多是些勾栏院里的好子弟,听见他唱的字正腔圆,一望知原先也是个梨园领袖、浪子班头,因叹道:“你这相公想来当日也是乌衣子弟,怎么沦落到了如此田地?”

那吴二官见心上人近在咫尺,却是不得相见,因含羞带愧对众人说了,倒也引得大伙儿一阵唏嘘,那几个院中子弟听了,也都感叹道:“都说表子无情戏子无意,怎知这位相公倒是个多情的,就凭这个,咱们也得帮衬帮衬不是?”

倒也不曾与他银子,不过引到一处大澡堂子,请他洗了个澡,剃须盘,换换衣裳头巾。那吴二官梳洗已毕,捯饬一番,出来谢过了众人,想着如今虽然依旧穷苦,仪表倒也整洁些,不如往那勾栏李家门首处走动走动,万一遇见李娇儿出来,两个也好相认……

因抱了琵琶依旧来在李家,但见正门处一二十个豪奴,腆胸叠肚的正在那里高谈阔论,唬得不敢过去,只得模模索索来在后院门首处,也是合该两个有缘,那吴二官在此地刚刚逡巡了一阵,正遇见李娇儿出来。

那吴二官见了隐约是李娇儿模样,只是与原先打扮又不甚相同,却是遍体绫罗满头珠翠,籍打扮更为娇俏,粉妆玉琢的。

心下暗道:“如此盛妆,只怕是在京城之中声名鹊起,如今裙下之臣入幕之宾恐怕不在少数,莫非心里早已经把我抛撇下了,如今我这样打扮,怎好相认,倒不如趁着还没出丑,竟断了这个心思,依旧行乞回乡,安分守己的过日子罢了……”

想到此处,侧身回避了不曾上前相认,只是心里又放不下这娇滴滴的婆娘,虽然不曾回转,也舍不得就走,只在墙根儿底下徘回着。

那李娇儿见了他后身儿,早已认得是吴二官的模样,只是不知他为何沦落至此,巧后门处正有一个小丫头子出去买东西,因叫住了她道:

“麻烦姐儿,去那对面墙根儿底下替我叫了那位相公过来。”那丫头远远的眺望了一回,笑道:“姐姐,哪里有相公?不过是个要饭的罢了,想是姐姐想客人心急,认错了不成?”说着叽叽咯咯笑了一回。

那李娇儿给她笑的满面红晕,只是这原是勾栏李家的丫头,自己打狗还要看主人,只得隐忍了,赔笑道:“瞧着倒像是我的一位故人,烦请姐儿去问一声,是吴家二爷不是,若是他时,请他过来,奴家有话要说。”那丫头听了,答应着跑了。

一时来在那吴二官身边,见他虽然衣衫褴褛,倒也捯饬的干干净净的,不想寻常行乞讨饭之人,当下也未敢高声,因上前来问道:

“我问哥儿一声,你是姓吴不是?我们家里如今有个姐姐,名唤李娇儿的,说是瞧着哥儿眼熟,叫奴婢来问问,若是吴家二爷时,还请随了我来,我们姐姐有话说。”

那吴二官给人看破了行藏,倒也不好端着,只得畏畏缩缩的对那丫头唱了个喏,点头道:“小人正是吴二官,烦请姐姐带我去见娘子。”

因跟着丫头来在后门门首处,两个相见,那李娇儿见了吴二官这般落魄,倒是唬了一跳,连忙让进院子,回身关了院门儿,一路引着他往自己房里去,又怕别人瞧见了,且喜青天白日的,多半姐儿正睡觉,倒不曾有人撞见。

一时来在李娇儿房里,巧桂姐有堂会出去了。那李娇儿连忙开箱笼,找些男人家穿的衣裳与他换了,原是此番进京,打听西门庆的下落,随身带着预备给他换洗的衣裳,巧这两个身量儿也差不多,倒是便宜了这吴二官。

一时穿戴整齐了,那李娇儿定睛观瞧之际,心中叹道,果然人是衣裳马是鞍,西湖景配艳阳天,方才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儿,穿了公子长衫,模样人品倒也精神了些个。

见房里没人,因拉了他的手道:“二爷怎么流落在此处,却又如何这般狼狈,莫不是家中遭遇了什么不测么……”

那吴二官见李娇儿此番温言软语,并不曾因为自己落魄,就另眼相看,自己此番千里寻妻,原没看错人,因眼圈儿一红,也扶了李娇儿,两个坐在炕沿儿上,拉了手,细细的告诉她往日经过。

那李娇儿听了,心中十分唏嘘,因叹道:“难为你竟是个如此多情的,奴家半生流落欢场,说不尽夫妻恩爱,倒不曾有个好似郎君一般难舍难分的,如今既然来了,少不得奴家要替郎君找一个事由儿,现在这里安身,旁的事情,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吴二官见李娇儿此番还肯相认,心里早已是喜出望外,全凭那李娇儿安排罢了。

那李娇儿因对蕴姨娘说了,只说这吴二官乃是自己表兄,原本也是阳谷县中勾栏瓦肆里的帮闲,平日里给些官人唱曲儿,也在大户人家的宅邸里头教习家妓。

只因阳谷县中如今年景不好,几个大户也不肯再行舞勾当,因此上安身不牢,也来东京城中投亲,谁知半路之上又遇着强人剪径,失了盘缠,一路乞讨着来在东京城里,也是不容易,如今但求妈妈收留,赏一碗安茶饭吃,情愿看家护院,做跑腿的小厮,心里也是意的。

那李妈妈的妹子蕴姨娘原本就嗔怪姐姐带了这几个拖油瓶来吃闲饭,如今见李娇儿又要谋划着往她的买卖铺户里头安插人手,就不十分意的。

因悄悄的对那李妈妈说了,道:“当日你又不与我商议,带了十几个姐儿就这般白眉赤眼的来了,只因咱们两个是一母所生的嫡亲姐妹,难道我撵你出去不成?只是如今你们家那娇儿姑娘又要千方百计的安排人进来,不是叫我为难么!”

那李妈妈听了,心中气恼不过,柱了拐杖进后宅去找娇儿评理。到房里,见院门锁着,心里就有些疑惑,莫不是桂姐在此处接客,因拉了一个小丫头子问道:

“你桂姐姐房里有人?青天白日的锁门怎的。”那小丫头子摇了摇头道:“不是桂姐姐,倒像是娇儿姐姐的熟人,听见是什么阳谷县来的表兄。”

那李妈妈听了心里就不痛快,也不伸手打门的,只将拐杖杵着门道:“大天白日锁门怎的,坏透了的小蹄子。”

半日,方见那李娇儿收拾打扮着,脸上兀自带些春意儿,满面娇羞的出来。那李妈妈积年的鸨儿,如何不知风月故事,见她如此,心里就猜着了几分,因一把将那李娇儿推入房里去,回身掩了门,絮絮叨叨说道:

“姐儿,不是老身倚老卖老的劝你,如今你也不是西门府里的二房女乃女乃了,凡事也要有个算计,常言道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咱们如今投奔你这蕴姨娘来了,又折了本钱,吃穿用度都是靠她供给的,不说接客帮衬着赚些嚼裹儿,倒叫人家白吃?”

那李娇儿听了脸上一红,回身对着内间屋里低低的声音道:“你还不出来怎的,难道叫妈妈出去见你不成?”

但见内间有人打帘子出来,那李妈妈定睛一瞧,但见此人好生面熟,细看之下惊呼了一声道:

“这是吴二爷不是?怎么有日子不见,瘦的这么着了?”又见他身上服饰鲜亮,倒不似十分困顿模样,脸上又堆上笑来道:

“敢情是来东京城里跑买卖办货的?您老原是咱们家的熟客,又何必这样藏着掖着的,打从正门儿进来,会了盘子钱,越多住几日,也是给娇儿长脸不是?”

那吴二官听了,脸上一红,只管看着李娇儿不言语,娇儿见了,少不得上前挽住了李妈妈道:“妈妈,如今这吴二爷比不得从前,他原是从阳谷县出来京城瞧我的,谁知半路上遇见强人剪径,将他钱财都夺了去,又伤了小厮性命。

只有他一个逃得了活命,沿街乞讨挨到了东京城中前来寻我,如今身上盘缠俱已没了,少不得还要求妈妈,看在往日情份上,多少帮衬着在姨娘面前说句好话,好歹留他在此处勾当几日,赚够了回去的盘缠,奴家自然打他上路,绝不肯赖在店房之中吃闲饭的……”

那李妈妈原本以为盼来了一个金主儿,心中正高兴,忽然听见李娇儿这般说辞,登时变了脸色,面上就不好看,因拉了李娇儿往外间,两个坐下。

说道:“姐儿,虽然外头人都说表子无情、戏子无义,姐儿冷眼旁观着,老身是那样的人不是?若是那样见钱眼开的主儿,当日就是桂姐那蹄子一哭二饿三上吊,老身也是容不下你回来的。

只是如今这位吴二爷,既然身上没有几两油水,依我看就丢开手算了吧,这几日你房里不是也有几位客人还说得过去,我瞧着出手倒大方。

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如今咱们不是太太女乃女乃了,只要贞操做什么,就是你这样苦守着,外头也没人给你立牌坊,况且便是守着,也该是为了西门大官人,倒犯不上心疼这半路夫妻的……”

一席话说的李娇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待要恼了时,自己原是寄人篱下,也只得隐忍了道:“妈妈说的原是正理,只是奴家此番进京,也不是没有往衙门口儿打听丈夫下落,谁知不但不许进去探监,就连那衙门的大门口儿也不许多站一时半刻的,只怕这西门府上,奴家也是回不去了。

如今冷眼旁观着,这东京城中的勾栏李家,虽然跟咱们家也是实在亲戚,只是人家仗着家里有个当娘娘的姐儿,难道还能把咱们放在眼里么?

奴家替妈妈合计着,只怕来日若在此处安身不牢时,少不得要回阳谷县中,那时候整顿房屋地业,重整旗鼓之时,自然也少不了依靠些这位吴二官人,若是如今就这般黑不提白不提的了断了干系,日后万一回乡,只怕也是难见街里街坊的……”

那李妈妈听了李娇儿一番说辞,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况且那吴二官虽然此番落魄了,人家田产地业的都还在阳谷县中,又不曾跑了,不过是落魄的凤凰,若是此番助他回乡,来日自家真个回在阳谷县里,也是拉上了这个主顾,况且此番见他走了这些路程,只为了那李娇儿,来日若是西门庆有个山高水低的,此人必定要替李娇儿赎身,自己还能赚上一笔身价银子。

想到此处,方才回嗔作喜道:“姐儿说的是,倒是老身目光短浅了,既然恁的,我就卖卖老脸,再去妹子那里说和说和,只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们也别太靠着这一头儿,也让二爷每日里外头奔奔去,万一谋一个更体面的差事岂不是好么?”

那李娇儿听了心中如何不喜?连忙唤了吴二官出来,两个拜谢了李妈妈,那李妈妈又往蕴姐处掰饽饽说馅儿的求了一回,说的蕴姐也没了脾气,只得答应暂且留下吴二官,只因他生得也算是体面,又会些个小曲儿,便充作优伶,人家家中有了酒席叫唱的,也给他派些差事,这吴二官就在勾栏李家安身不提。

转眼又过了一日,早起李娇儿房里没客,巧倒是桂姐有相熟的客人来了,要往房里勾当,李娇儿只得走了出来回避,想着往下房去瞧瞧吴二官,一打听也是有堂会出去唱了。

于是百无聊赖的,只得在前堂花厅里坐着,觉得身上有些寒意,伸手要拿了茶来吃,一模又是冷的,又不好叫小丫头子来换了滚滚的茶,只得将就些倒了一杯,缓缓的吃着,含在口中混合着香唾,温热了才咽下去。

正在凄风苦雨之时,但听得外头街面儿上吹吹打打,小丫头子们一齐乱跑,争着往门首处去瞧。那李娇儿也是个好热闹的,也跟上去看看。

但见门首处早已听了一顶轿子,有个体面的跟班儿,并两个丫头跟轿,那长随因上来台阶处,对那些小丫头子们拱了拱手道:“几位姐儿,烦劳通禀一声,就说大姐儿出去三日,今儿特地回门来看望母亲的。烦请里头请了李姨娘出来见一见。”

那李娇儿见了,喜出望外,连忙迎了出来笑道:“奴家就是李姨娘了,大姑娘在哪里?”

那管家模样的人见了,连忙往轿子处,低低的声音回事,但见两个小丫头子打起轿帘儿,内中扶出一个妇人来,定睛一瞧,不是大姐儿又是哪个?

那西门大姐儿出得轿子,回身对那管家道:“如今家里人多事忙,你们暂且不好进去叨扰的,就在门首处等我罢。”几个下人答应着。

大姐儿回身上得台阶,没走几步,抬眼一瞧就见了李娇儿,连忙上来拉了她的手,那李娇儿再看大姐儿时,早已换了良家妆束,更显得端庄得体雍容华贵,连忙上来接着,两个携了手往内宅去。

那大姐儿一面走一面笑道:“二娘别怪罪,那一日走得急,来不及对二娘说的,因想着三日之后回门,也就白等了这三日,二娘自然知道女儿不是那一等忘恩负义的混账老婆,不会想歪才是。”

说的那李娇儿倒有些心虚了,连忙笑道:“说呢,都是桂姐这蹄子挑唆的,说什么咱们错信了姐儿了,如今只捡高枝儿飞去,早忘了我们这样贫贱之交,凭她怎么挑唆去,奴家只不信罢了,如今姐儿回来就好,等会儿见了那蹄子,我替你说她。”

两个说笑着往屋里走,李娇儿忽然想起桂姐在房里接客,就引着大姐儿往一处天井当院,两个坐在院中当中白灵台边上绣墩上头。

那李娇儿因搭讪着笑道:“怎么,这一回是遇上心爱的了,听当差的丫头们说,大姐儿倒是十分中意这位新贵人的?”

那大姐儿听了这话扑哧儿一道:“二娘这一回是冤枉女儿了呢!”说着,瞧瞧四下里无人,因低眉耳语在那李娇儿耳边说了一回。

那李娇儿听了哎哟了一声道:“这话真么!那孟三儿真个寻到此处来救你爹爹了?”西门大姐儿听了点点头道:“不是么……也不知我爹他老人家是哪一辈子修来的福了,如今一个两个的,都是这般千里寻夫的勾当,当真是以树碑立传,立贞节牌坊的大事呢。”

那李娇儿听了,难免有些心虚,一面笑道:“这么说,那孟三儿有本事说动师师姑娘,替她求情?”

西门大姐儿听了点点头道:“这主意说起来,还是她身边新得的一个丫头,叫做红药的,出的主意,倒好个姐姐,端的百伶百俐……”

那李娇儿点头道:“这倒是一条妙计,你我也是没本事的,在勾栏李家白混了这么久,倒不曾想起来还有这个法子,到底那孟三儿是个女诸葛,也怪不得老爷当日最疼。”

大姐儿道:“此事还要仰仗着二娘周全才是,就不知道能寻个什么法子,巴结上这位师师姑娘呢……”

李娇儿听了倒也是为难,低头想了一回,叹道:“这并不是奴家跟姐儿诉苦,虽然你不曾在此处许多时候,到底也跟着我们娘们儿混了几日,这欢场之中的勾当多少也知道些底细。

当日咱们来了这多早晚时候了,拿着各色礼物去拜见那师师姑娘,少说也有个三五回了罢,人家只回说人多事忙,不肯见的,旁的不说,就连蕴姨娘那一关都过不去,如今想要见她,只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那西门大姐儿听了,面上很有些失望的神色道:“原本三娘此番进京,定是要救出爹爹来,如今看来,机会近在咫尺,只是恨无缘得见天颜了……”

那李娇儿听了这话,也是伤感了一回,两个又说了一阵,大姐儿要告辞回去,李娇儿因答应她,只要有个机会,定然对李妈妈并蕴姐提起此事,若是能叫她们见上一面,自是最好的。又叫大姐儿代为问候三娘,说自己改日闲了定然去瞧她。

那西门大姐儿方告辞回去。这厢李娇儿心里却是有些焦躁之意,因想着此番若是能巴结上李师师,就以救出丈夫,到时自己依旧是西门府上二房女乃女乃,何等尊贵荣耀,岂不比如今长街之上倚门卖笑体面多了,也少用看人脸色过活。

只是那李师师虽然住得近在咫尺,也只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寻常人物却是抓寻不住她,想来想去没个法子,只得等那李桂姐得空儿,再与她商议一回,求着李妈妈跟蕴姨娘软磨硬泡一回罢了,只是人家未必搭碴儿,也是一桩难办的事。

正坐在天井当院呆,忽见外头那吴二官正赶回来,见了她笑道:“娘子怎么坐在此处勾当,却不回房里去歇中觉?”

李娇儿怕桂姐听见了不悦,连忙摆了摆手,朝着自家院中努了努嘴儿,那吴二官知道里头有客,因嘻嘻一笑,抱着琵琶往李娇儿身边的绣墩上坐了,两个说话儿。

那吴二官自从此番找到李娇儿,两个偷偷模模也曾上手过好几回,如今正在蜜里调油郎情妾意的时候,因拉了她的手笑道:“我的姐姐,你不知道,当日在我妹子房里,第一眼瞧见你时,还当是观音菩萨下凡,倒好个富态的相貌。”

李娇儿听了扑哧儿一道:“你这小厮儿倒会说嘴,莫不是嫌弃奴家心宽体胖么……”

吴二官因笑道:“这是哪里话,虽然本朝以清癯为美,只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罢了,比如小人,就爱娘子这一身白肉,好不香滑细腻的,沉醉其中,简直不知天上人间了……”

说的那李娇儿红了脸,啐了一声道:“你仔细着,青天白日的说这些呆话疯话,不怕晴天霹雳烧掉了你的舌头?”

那吴二官听了这话笑道:“小人不怕雷打了,敢在娘子面前扯谎?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东京城里谁不说那位副娘娘李师师姑娘生得标致?依我看来,就不如娘子生得丰腴娇俏,身上瘦的一把骨头的似的,远远的瞧着还算是风流,近看倒也罢了,只怕床笫之间未必多情……”

说的那李娇儿哎哟了一声笑道:“这个人是醉了?怎么好端端的出去堂会了一回,回来就撒起酒疯来了,那李师师是什么人,我们正经的两姨姐妹都见不上一回,说的好像你见过人家金面似的。”

那吴二官见李娇儿不信,嘻嘻笑道:“小人原本倒没有这个造化,巧今儿那师师姑娘命师谱曲,要唱一个《少年游》,行院里偏生没有一个师得闲儿,小人刚去堂会回来,正抱着琵琶在外面大堂里坐着歇着,那蕴姨娘见了我,忽然灵机一动问道:‘哥儿既然会弹琵琶,会谱曲不会?’

小人因说当日也是个行院里的好子弟,这点子小事难不倒我的。谁知那蕴姨娘听了大喜,把素日里那嫌贫爱富的嘴脸都收了起来,满面堆欢,央我去那李师师姑娘房里,听她说要怎么谱曲子。

我原懒得凑那个虚热闹的,只是想着如今这个差事也是李妈妈对这姨娘好说歹说谋了来的,如今要给她没脸时,只怕你们妈妈脸上也不好看。

二一则,我说了娘子别恼,常听人说那李师师姑娘如何貌美如花艳绝天下的,心里到底好奇生得什么模样儿,不知比娘子如何,如今有了这个由头,也想往她闺房之中瞧瞧金面。因答应了你们蕴姨娘,跟她往那师师姑娘的绣楼中去伺候。

说来也是惭愧,小人在欢场之中打滚多年,也曾钻过不少姐儿的闺房,竟没见过想师师姑娘的绣楼这般精致的所在,那师师姑娘也是看得起小人,竟叫我往阁楼上里间伺候着,那香闺,啧啧……那壁上有唐伯虎画的“海棠春睡图”,两边有宋学士秦太虚写的一副对联云:女敕寒锁梦因春冷,芳气袭人是酒香。案上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过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设着寿昌公主于含章殿下卧的宝榻,悬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连珠帐……”

话还没说完,早听得那李娇儿啐了一声道:“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当真有这样的房子,只怕连神仙也住得了呢。”说到此处,早就想起一个巧宗儿来。

因问那吴二官道:“你如今替那师师姑娘谱了曲子没有呢?”吴二官点头道:“今儿走一遭,不过是听她说些理,大概知道要个什么样的调子,左右曲谱都是现成儿的,只要编出个花样儿来,与旁人常的词牌稍有不同罢了。

今儿与她谈讲,那师师姑娘倒像是有些信服小人的模样,因对那蕴姨娘说了,明儿也是这个时辰,教我抱了琵琶前去演习一回,若是好了时还有赏赐,又特地嘱咐那蕴姨娘明儿好生叫我歇着,别再派了别的活计。”

那李娇儿听了大喜,只怕这一回倒是见她的好机缘了,因央求那吴二官道:

“二爷,既然有缘见得师师姑娘一面,好歹替奴家传个话儿吧,最近一直有人来寻人情,将我烦死了,待要不答应时,又伤了姐妹交情,待要答应了时,咱们又巴结不上那李师师,如今既然二爷得了这个巧宗儿,好歹疼我,也叫奴家在姐妹面前有的说嘴。”

那吴二官听了心上人几句温言软语的,就给她挑动那一片怜香惜玉的心思,因拍着胸脯横打鼻梁笑道:“这个容易,如今师师姑娘正求着我办事,若是咱们求她一点子小事,自然好办,只是不是娘子的姐妹要求的是什么?”

李娇儿笑道:“我有个姐妹,今年刚嫁了一个举人老爷,成日里只听见她家夫主哀叹,说是妻子出身勾栏李家,自己却不曾见了这艳名远播的小姨子李师师,也是人生一大憾事。

我那个姐妹如今不知从哪里打听了消息,说我们举家搬到京城里来,竟与那师师姑娘一墙之隔的住着,因再三再四来信,说如今恰逢大比之期,她汉子进京赶考,因十分渴见这位师师姑娘的,好歹求我想个法子周全了此事才好。”

那吴二官听了笑道:“这不是没有的事么?天底下哪有老婆勾引汉子去见窑姐儿的道理,见是扯谎。”

李娇儿听了,啐了一声道:“说你是个没见识的,倒还真让奴家说着了,你此番既然都进了小御街里,瞧见了那师师姑娘势派儿,怎的还是这般糊涂。

那师师姑娘如今位同副后,就算是赏脸见见,也不过是吟诗作对、斗弈吃酒的耍子,难道除了当今的赵官家,谁还敢在她房里过夜不成?”

那吴二官听了这话也是有理,连忙赔笑道:“娘子说的是,倒是小人一时糊涂了,这件事说来好办,今儿小人见了那师师姑娘,虽然生得弱不胜衣娇花照水的,性子倒如男子一般,最是干净爽利,说话也不似一般的姐儿,扭扭捏捏蚊子哼哼似的。

她倒是个会说会笑的爽朗姑娘,素日原不轻狂,只是总给那蕴姨娘挡驾,怕她一时有个闪失不好交代,所以才不叫别的姐妹常去会会她,今儿听她说起,还觉得闺中寂寞些,倒不如往日不曾搬进绣楼时,姐妹们一处伴着做些针黹,倒有趣儿。”

那李娇儿听了这话方才恍然大悟道:“敢情平日里咱们下帖子请她,或是前去拜见,都是蕴姐捣的鬼,倒是姐妹们平时错怪了她,既然恁的,这事就更好办了,只要二爷找个空子,偷偷的对师师姑娘说了,只要姐儿点头指名要见客了,还怕妈妈不答应么?”

两个商议了一回,定下计策。

到第二日,果然那吴二官刚起来梳洗已毕,早有蕴姨娘赶着过来传他道:“二爷快随我去吧,师师姑娘昨儿想着曲谱子,巴巴的一夜没睡,立等你过去商议呢!”

那吴二官听了,连忙穿了长衫,拢包巾,收拾的体体面面整整齐齐的,跟着蕴姐往那师师姑娘的绣楼上去。不知此番玉楼能否如愿,且听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小离、粉猪、西西亚、猫薄荷、碧城、莉莉桃花、小狐狸、樱桃小微、昙花一现、岐水、知柏、芝风客官的惠顾~国庆节大家有什么安排吗~?o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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