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碧 第91章 红窗迥(二)

作者 : 奶油馅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初春,夜里还有些凉。桑榆披了外裳去茶室。

使君一直站在茶室外,见桑榆过来了,忙行礼:“娘子,郎君已在里头等候。”

桑榆颔首。进屋后,只见许久未见的虞闻坐在桌旁,正低头喝着热茶。

自奉元城一别后,她有段时间没见过六哥了,感觉这段日子六哥又瘦了。

桑榆叹口气,走过去:“采/花贼不是已经抓到了么,怎么夜里六哥还要和人一起巡街?”

“一顿拷打之后,那人老实交代,作案的还有另外一个同伙。不得已,只得加强夜里的巡逻,缉拿令也已经画好了人像,准备明日一早张贴出去,顺便给周边的村子县城都上几张。”

桑榆目光不由一沉。

这采/花贼如果不尽早捉拿归案,时间一长,受害的人家就越多。如果家家都重门楣,不愿名声被毁,只怕会有不少小娘子不得已做出最坏的选择。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虞闻出声安抚,“无论如何,这个人,我们都会尽力将他抓回来,不让他在祸害谁家娘子。”

桑榆颔首,见他眼底阴影浓重,不由地伸手去握他的手:“六哥,夜里巡逻的事,交给城内的兵卒和衙差管就是了,你看起来瘦了很多,夜里别再勉强自己。”

虞闻笑,反握住她的手。当初生出茧子的手,这几年将养下来,变得柔滑细腻,握在手心中,只觉得软软的一小团。“嗯,这几天忙,会顾不上看你,就想着顺路来看你一眼,知道你平安回来了,我也就放心了。”

收到孙青阳寄来的信,他的心差点就跳了出来——他以为宋凝脂嫁了人,就安分了,不成想竟然会和宋家做出这样的事。

好在桑榆机警,探出风吹草动后在出城前就将消息传回了宰相府,这才躲过一劫没出事,不然,他只怕当即丢下县衙内的所有差事,单枪匹马跑回奉元城。

桑榆笑笑,又低声安抚了几句。

外头下了雨,春雨淅淅沥沥的倒是不大。桑榆撑开桐油伞,陪虞闻穿过回廊庭院,到了门前。

怕他淋湿了,桑榆一直将伞面微微向着虞闻的那边倾泻。他似有察觉,伸手将伞拿过,一只手撑着伞,另一手轻轻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护在伞下,而后一步一步往门口走。

夜色下的轿子黑漆漆的,并不显眼,轿夫打着瞌睡蹲在轿子边上,听到门吱呀一声打开的声音,忙站起来,从旁边迎了上去:“阿郎。”

虞闻揽着桑榆在门前檐下站定。

“在人抓到前,这几日你在家中好好的,夜里早些歇息,若是觉得不安全……就暂时住我那去。”

这话,叫旁人听见了,还以为一贯待那些妇人娘子们清冷疏远的县令是个浪荡子。听在桑榆耳里,并非失礼。

桑榆看着他,抿了抿嘴唇,握住他仍旧揽在肩头的手:“你若是愿意被义父和义兄狠狠打几拳,兴许我就愿意去你那儿小住几日。”

雨下的男人忽地展颜一笑,笑容似乎令周身都亮了几分:“好,我明日就去同谭大夫说!”

他说罢,抓过桑榆的手,当着外头那些人的面,放在唇边吻了吻,而后转身。阿祁撑了伞过来送他上轿,又对仍旧静立在屋檐下的桑榆行了行礼,这才直起身,命轿夫起轿回县衙。

“娘子?”

阿芍在屋里左等右等,不见桑榆回来,心觉奇怪便出门去看,却见她面色微赤,慢慢从前头走回来。

“娘子,六郎这是对你做什么了,你脸红成这样?”阿芍笑着拿胳膊肘轻轻撞了撞桑榆的胳膊,一脸坏笑。

“乱猜什么!”桑榆瞪眼,满脸的正色却掩盖不了方才的羞涩。阿芍笑得不行,又怕她真的恼了,忙忍着笑去打了盆水来,给她擦了把脸服侍上床。

才一躺下,那头,阿芍又揶揄道:“娘子,你还是早些嫁了六郎吧。省得六郎天天挂心你,明明都快忙坏了,还大晚上地过来跟你说说话,喝杯茶,末了,再牵个小手,心满意足地回去。”

桑榆一愣,睁开眼,咬牙吼:“睡你的觉!”

那一头,立时传来蒙在被褥中的笑声。

一捻红重开,自是又迎了一批熟客登门。

五味前头迎客,正笑盈盈地送走一位,后脑勺被人轻轻拍了下。“小五味,你家娘子在?”

又是陈记酒楼的陈琼。

五味还记得他在娘子出城的时候的无礼举动,做了个鬼脸,挡住大门:“你来做什么?娘子出门了!”

陈琼之前被抓,在牢里老老实实地蹲了几日,依照律法挨了板子,回到陈家后,被暴怒的陈老板狠狠揍了一顿,瘸了一条腿。

才不过老实了几日,等到伤一好,就又拖着腿,一瘸一拐地跑去找妓/女娘子们吃酒。

“这一捻红人来人往的,你家娘子若是不在,骗鬼呢!”陈琼笑,伸手捏了把五味的脸颊,回身对着后头的马车道,“下车吧。”

车帘被掀开,便见女子头戴幂篱,弯腰从车里走了出来,车旁有侍娘伸手去扶她下车。

五味想要去拦,被陈琼的人抓着肩膀轻轻一带,摆到了旁边。“使君!使君快去告诉娘子,有人硬闯!”

听到使君的禀告,桑榆微微挑了挑眉,只觉得有趣。

这陈琼受了牢狱之灾后,竟是还未学乖不成?

桑榆命阿芍,将仍在屋里看诊的几位小娘子,请到别处暂避开,自己往前,出了房门,站在台阶上,看着远远走来的陈琼及他身后的女子,微微地笑。

“娘子,要不要去通知郎君?”使君低声问道。

桑榆摇头:“不必了,你注意些那些小娘子,别让她们出来撞进陈琼的眼里,遭了莫名其妙的灾。”

她说完话,又看着陈琼走近,直至抬价下,方才开口:“陈郎君今日过来,是为了何事?”

陈记酒楼的夫人娘子们从来都是自己,或者嘱托下人过来拿胭脂香粉的,陈琼会亲自登门,且身后又带了别的人,想必是真有什么事。

陈琼大约是鲜少求人,这会儿沉默半晌,这才俯身作揖道:“谈娘子精通美颜之术,所以特地带来一人,想请娘子诊治诊治。”

桑榆抬眼,看着站在他身后,头戴幂篱的女子。女子看起来身姿绰约,一步一行都颇有风情,连带着一路行来的风,都裹挟着馨香。

再看那女子身边的少女,也颇有几分姿色,只是略带弱柳扶风之态。

这一主一仆二人,身上带着的气味,都是平素坊间妓/女娘子们所用的普通胭脂香粉味。

“这位娘子是?”

“奴家姓姜,坊间都唤奴家姜娘。”那女子摘了幂篱,朝着桑榆恭敬地福了福身。

女子缓缓抬起一张脸。

她的容貌其实很精致,眉宇间带了一股子媚惑,显然是个在坊间混迹许久的人。只是脸上有明显的时疮治愈后留下的靥痕。

“陈郎君是想为姜娘治好这脸上的靥痕?”

“是。”陈琼难得一本正经,“我走南闯北也有好多年,找回了不少方子给她,都没用。城中的大夫又大多瞧不起她们,思来想去,还是想请谈娘子看看,究竟有没有法子,去掉她脸上的这些痕迹。”

桑榆望向姜娘。她也正向这边看来。俩人四目相对良久,只听见桑榆颔首,应道:“我以试一试,只是我这边,夫人娘子往来较多,许是多少有些避讳,还请姜娘随我去到别处诊脉,日后如有情况,命你家侍娘上门找我。”

桑榆并非是看不起姜娘,只是一捻红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她虽不忌讳,却有旁人避讳这些。

姜娘脸上并没显露出什么不喜,大约是被人特殊对待习惯了,遂跟在桑榆身后往别处去了。陈琼不说别的,自是跟在她们身后。

时疮,乃杨梅疮的一种,因时气乖变,邪气凑袭得病。

若是再往大的说,这杨梅疮,指的其实就是梅/毒。

这种病症,乃是坊间的妓/女娘子们最容易得的病之一,城中的大夫们为了名声,自然也多不愿为这病出行诊治。有的人运气好,求到愿意私下诊治的大夫,也能治好杨梅疮,但不少人病好后,脸上身上都会留下靥痕。

姜娘的时疮是游医治好的,但脸上的靥痕用了很多方法,依旧不能去掉。过去红极一时的姜娘,也因此门庭冷落,成了无人问津的旧人。

陈琼念她怜,在旁帮衬了好些年。

姜娘也曾幻想过,这个郎君是否日后会为她赎身,纳她为妾。这几年走来,她也终究清楚地意识到,陈琼虽好,从未生出过要纳她为妾的想法。大概,也是嫌弃她得过时疮,出身风尘吧。

“你身体无恙,想来时疮是真的好了,也并未留下其他病症。”桑榆收回号脉的手,看着姜娘道,“至于这面上的靥痕,我这有一方子许是用,只是里头要用的东西,能姜娘会觉得不喜。”

“谈娘子但讲无妨。”

“人精二钱,鹰屎白二钱。将这两味药研成末,然后调和均匀,往其中加入少量蜂蜜,涂在面上靥痕处。如果不出意外,两三天后就祛掉靥痕。”桑榆如此道,又对着姜娘和陈琼解释其中的药材,“人精就是首乌,有解毒润肠之功效,治疗毒疮等症。至于这鹰屎白。”桑榆笑,“就是带白头的鹰屎。虽听着恶心了些,不过是味好药。”

万物皆入药。

她从前无聊的时候在家里翻书,就翻到过老爸从书店买回来的《本草纲目》。书中,李时珍就写到许许多多原本不能称之为药材的东西,譬如乱、人血、眼泪,他都认为能入药。

所以,这鹰屎白,虽然是屎,听着不大好,和人精一起入药后的作用倒是真的有的。

陈琼脸上划过错愕,姜娘也有一瞬间的惊诧,但很快面露笑意,颔首应了:“若是能好,再腌臜的东西,奴家也能忍了。”

桑榆点头,将方子写好交给阿芍去抓药,又仔细与姜娘嘱咐了日常的注意事项。等事了,这才让五位将他二人送出一捻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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