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上表到达兴元时,长安的伪朝终于败了。李克用王重荣联手讨伐,朱玫的部将为邀功在朝堂之上就一刀结果了朱玫,襄王逃到河中反被王重荣所害。百官重新奉迎天子回到长安。
上表过后的半个月,朝廷来了诏命。不仅许了我再兼义成军节使,并加封检校太傅,吴兴郡王,食邑三千户,又封胡真为义成军留后。
纵有强匪不断作乱,宣武依然愈战愈勇,又得了滑州和义成军,更有的与秦贼斗,军中上下士气更振。分发犒赏,摆宴庆功,一时汴州城里比过年还热闹。
家里更是连日里客人来往不息,不是来送贺礼的就是来求差事的。就连母亲身边也常聚着几个老夫人,说说笑笑不住。
那天在母亲房里吃晚饭,母亲说着这几天的见闻,无非就是谁家的孙子孙女如何,谁家的儿子儿妇又如何,兴致颇高。两个孩子给喂饱了,都聚在惠儿身边吵闹,惠儿便带了他们先走。我想着下午收着了来自河阳的信还没来得及看,便也欲跟母亲告辞。母亲却拉住我道,
忙什么!先坐下,为娘有话还没说呢。
我只得再坐回笑道,
娘啊,这顿饭您都说了多少了,还有没说的?
咋了?嫌我啰嗦了?那好,我就直说了……
我等着母亲的下文,母亲却有些支吾,我不禁急道,
到底啥事儿,娘?
母亲笑了笑,道,
三儿,你看你,都三十好几了,你爷在你这个年纪,都有三儿两女了,只是你那大姐和幺妹命薄,一个两岁上长病折了,一个养不起送了人至今也不知下落何处,是死是活。还算老天有眼,你兄弟三个都成人了,虽然你二哥没了……唉,不说这个了,就算你二哥没了,可他没走之前也生了俩儿子的。你大哥是个过日子的,更不必说,只有你……
娘,您到底要说什么?
听母亲又在说些陈芝麻烂谷子,我有点不耐烦。只听母亲又道,
我这几天听说那几个老姐妹家里,人丁旺着呢,像葛家,张家……弟兄两个都是骑将的那家,他们的娘说起孙子孙女来就住不了了,我再想想你,都不好意思插话!
母亲在说葛从周和张归霸兄弟,他们是有好几个儿子,可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我看看母亲,陪笑道,
娘,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您的孙子也不比她们少,我那好几个大侄子……
你侄子是你儿子么?我不是嫌朱家的孙子少,我是说你老大不小了,儿女上却这么单薄,义儿毕竟不是亲生。你那些个手下这点上都比你强,你没儿子,支个空架子挣个大家业有什么用!
这,我,我也没说只要这两个孩子,以后还会有,惠儿她……
母亲摆摆手,止住我道,
我知道你媳妇儿不错,她给你操持的这个家没得说,她的好就不必再说了。只是,你可知道你那些手下家里有几个妾室?人家子女兴旺,你以为都是正室生的!再看你,怎么就不能纳个妾多生几个!
我愣愣地看着母亲,想不到母亲说了这些是这个意思。纳妾,自从友珪一事后,已从我心里抹去了,我根本不想再因为这种事与惠儿之间又起波澜。母亲自来汴州,与惠儿相处地一直不错,从未说过惠儿的不是,而且我父亲有生之年也只有母亲一个妻,大哥以前不提,现在在老家也算大户,可也没纳什么妾,母亲怎么就单单与我提起这种事?我只得道,
娘,您这是怎么了?孩子的事儿,我没想那么多,再说惠儿年轻,肯定还要生的。纳妾……没那个必要吧?我跟惠儿,我答应过她……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是她不让你纳妾对么?她不让干什么你就没得听话。你看看人家,他们还都是你手下,哪个不是三房四妾的?你现在好歹是两军节使,朝廷大员,你要还是在砀山做小泼皮儿,我还劝你纳妾?你能讨上老婆就烧高香了!你可不是以前的你了,有些事儿得配得上自个儿的身份。要不然让人家轻看你!我问你,你想让那些个手下看你多少笑话?凡事听媳妇儿的,里头的不说,外头的,媳妇还管着你一半儿,还弄的连个伺侯的小妾都没有,孩子只有俩,媳妇只会生女娃,儿子还是外头得的,你呀……
这一番话竟说的我心里乱糟糟的,母亲总说看人家怎样,想来是这几天她与那几个老太太在一起,少不得在这些事上比来比去。我很想跟她说,事实不是那样,惠儿这几年处处帮我,跟我吃了很多苦,没有她,也许就没有现在的这一切。我跟惠儿不单有夫妇情谊在,那些共经的患难让我和她之间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种信诺。纵然因为友珪的出现,这信诺对惠儿来说变脆弱了,但我还是情愿加倍修复,直到回到从前。我怎么还能顾着母亲说的那些所谓的不配身份的事,再次去伤惠儿?别人不理解这些无所谓,可母亲也会这样看,而母亲正在兴头,说着说着好像还在气头上了,我觉得这时候跟母亲解释不了,只道,
娘,当初您还说友珪那事儿,是我辱没了惠儿,现在怎么又……我没打算纳妾,我的孩子只想要惠儿生。您还是……
哎,那能一样么?外头的私生儿子就是辱没你媳妇,这没错,妾生的正正当当,咋和私生的一样了?再有,我一直想说,你媳妇儿出身高,不免娇贵些,我看她不像个多子的……
我很想跟母亲说,在我这里,纳妾也是有负惠儿,但又怕再挑起前话让母亲没完没了,便一时没言语。却听母亲接着道,
算了,啥也别说了,张家兄弟的娘跟我说了,她老家有个远亲的闺女,姓徐,十九了,生得还好一直没嫁人,家里也是穷,她爷娘愁啊。我想不如纳了她来,给你做个妾室,来年生个一男半女……
不想母亲不只说说,连人都物色好了。我忽地想起当初我跟惠儿提要纳柳五儿时,惠儿的眼神,还有那至今都没完全消除的隔阂。我不由地猛然站起,直视着母亲,只道,
娘,这事到此为止,求您别再说了。我这段时间很忙,朝廷的加封不是白给的,是让我去打外头那帮贼匪的!我没心思想这些,外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我真的还有事,先走了,您早点歇着吧。
我跨出房门,只听母亲在后骂了一句“熊孩子!你不听,我就……”
我没听清母亲又说了什么,只顾大步离了院子。
河阳的来了封求救信。原来秦贼陷了郑州后又进攻河阳,河阳节使诸葛爽带病御敌力不能支,病死军中。其子诸葛仲方年幼,虽被河阳部将推为留后,对付秦贼悍将孙儒却是半招没有,只说其亡父与我有旧交情,意欲弃了河阳来汴州求我收留。这些没本事守住自家大门的,见秦贼这几年不能把我怎样,倒把汴州当成避难地了。两天后我还不及回信,便见到了由部下护着逃到了汴州的诸葛仲方。只是他这一来,那孙儒狗贼也紧追不舍地往汴州来了,就像人见了狗越怕越跑,倒激起了恶狗的狩猎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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