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墨宸来时,我的烧还没退,依着君慕容的意思不能用药,却又实在难受,只昏昏沉沉地躺着,忽然床边就坐了一个人。
我以为是如兰,伸过手去便道,“如兰,我烫的受不了,你手凉快帮我冰一下。”
等了少顷,握过来的却是只热热的手,掌心处有微微的茧子,将我的手整个包裹在里面,宽大有力,这分明是个男人的手。
不是如兰。
我一惊,便睁开了眼睛,君墨宸坐在榻边看着我,见我一醒来便道,“你总是这样不爱护自己,不过二十余天你瞧瞧自己成了什么样子。”
我用了用力想要抽回手,他却握得越发紧了,无奈只好作罢。
听得他这样说,我扯扯嘴角,什么样子?
不怪他这样说,某日无意瞥见镜中的自己时,我也是震惊的,瘦了许多,嘴唇干裂,脸色泛着病态的苍白没有一丝红润,眼眶下一圈青紫,眼睛都是红的。
当时看到这样的自己,连自己也吓了一跳,我怎么憔悴成了这幅样子。
我并不解释,因为何止是我这样,他又好到哪里去了。
颧骨突兀地立在脸上,他也至少瘦了两圈,眼睛里满是血丝。
看来这场分别,没有赢家,我们都输了,输给了……月复中的孩子。
他道,“倾颜,我们回去吧。”
我心中苦涩,犹豫半晌,却还是轻轻点头,如今为了孩子,是半点倔强也没有了。
手指轻轻抚上月复部,现在都感觉做梦一样,不知不觉我的身体里竟有了一个小小的生命,他在我的肚子里,与我血肉相连。
他是我的孩儿,我是他的娘亲,我要护着他。
似乎,做母亲的感觉也不错。
君墨宸见我应了,便将外面侯着的一应侍女唤进来收拾我的东西,吩咐道,“只拿些贴身的,若不关紧要的便莫要拿了。”
我听了,偏要朗声说一句,“我都要拿。”
君墨宸看我一眼,“好,那便全拿吧。”
如兰站在侍女中间,时不时可听到她,“这个拿好了,别摔了。”“那个也要拿,要先擦一下。”
屋内忙的热火朝天,君墨宸坐在我榻边,拿起我的手握住,只这样握着,许久不言语,我也与他无甚言语,闭着眼睛假寐。
忽听得他说了一句,“原先的事,是我太过于敏感,错怪了你你可气我?”
我心里只怦怦乱跳,依旧闭了眼睛假装睡着,不睬他。
如何不气?可要真说气,我气些什么呢?气他给了我承诺却不履行吗?还是气他不信我?或是气他将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我却忍不住不气,甚至气的发狂,我气他令我有了孩子,气他用这种方式将我牢牢拴在身边。
只是这一假装,最后却是弄假成真,不知不觉间便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睛,入目皆是华丽,我眨眨眼睛再仔细一看,竟是麟趾宫,他竟然又把我带到了麟趾宫。
只是身上却轻松了许多,不似原先那样沉重了。
我才要坐起,巧荷已经到了近前,“姑娘。”
一别数日,再次见到巧荷我自然欣喜万分,玩笑道,“上一眼还在青栾宫,这一眼便在麟趾宫了,好生神奇。”
巧荷道,“可不是,姑娘觉得神奇,奴婢只觉得暖意融融呢。”
我听出她话里有话,问道,“怎么个暖意融融?”
巧荷道,“姑娘的福气又回来了啊,方才姑娘可是由咱们皇上一路抱回来的哦,听说皇上怕与姑娘一同坐步辇会摔了姑娘,所以一路抱着姑娘回来的,而姑娘倒好……”
说到这,巧荷只管抿着嘴笑,也不说了。
我追问一句,“我怎么了?”
“姑娘还问呢。”巧荷笑得越发厉害,“姑娘风寒未愈,一路乱说胡话,哭哭啼啼,蹭了皇上一身的眼泪鼻涕,皇上的龙袍现在还在浣衣局呢。”
啊?听完巧荷的话,我顿时有种被雷劈了的感觉。
好丢人,说胡话,哭哭啼啼,眼泪鼻涕,我不管他君墨宸如何,可是这都什么跟什么,我的一世英名……
见得巧荷的揶揄笑意,我干脆拉过被子扯到头顶,将脸挡的严严实实的。
心里有些紧张,不知我说了些什么?可有说不该说的话,想到这里我真想给自己一巴掌,怎么睡个觉都生事。
又听得巧荷道,“姑娘可觉得好点了吗?”。
我这才嗯了一声。
却还是有些奇怪,没道理好的这么快啊。
“看来皇上给姑娘捂得那一身汗还是有用的,可惜了皇上,满身大汗的,现在还在沐浴呢。”
我本想问问,到底是我出汗还是他出汗,怎么反倒他自己洗澡去了。
巧荷却似乎明白我心中所想,“姑娘不肯好好躺着,一味乱动,皇上便抱着姑娘躺了一个时辰,生生出了一身汗。”
我沉默着,半晌不言语。
君墨宸总是这样,可我不怕他的冷漠,却偏偏怕极了他的好,明明气愤中的他轻易便令人恨得咬牙切齿,可是他一对人好,却令人欲罢不能。
巧荷叹口气坐在榻边,我好奇地掀开被子望着她,好端端的作何叹气啊。
“姑娘,奴婢看得出来,皇上对你是真心的,这已实属不易。姑娘离开的这些时日里,皇上一次都未回来过麟趾宫住,若说没有原因,奴婢不信,这不,一听说姑娘有孕,皇上便坐不住了。”
我安静地听着,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姑娘不知道,皇上抱了姑娘回来时,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上高兴得很,容奴婢说一句,姑娘已经与皇上有了孩子,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孩子打算啊。”
自从母妃殁逝,还从来未有人与我说过这些,倒像是一位阿姊的谆谆嘱托,令我心里暖暖的。
只是,君墨宸……
才说着话,忽听得外面有人行礼,我便知是君墨宸回来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慌忙间闭上眼睛假寐。
也许心里紧张,我能清晰地听到他的脚步声踏进门来,一步步接近床榻,然后站定,却是半晌没了声音。
我耐着性子等了半晌,还是静静的。
忍不住睁开眼睛看,才发现他一双眸子定定地盯着我,见我睁开眼睛才笑道,“怎么不继续装睡了?”
我不自然地嘟囔了一声,“原来你早就知道,还一声不响地吓人。
他嗤笑一声,“眼看着要做母亲的人了这贪玩的性子还是一点没变。”
我身子僵了下,不再言语,殿中安静下来。
他忽然坐的离我近了些,我下意识地便想往后移,却硬生生控制住自己。
他伸出手覆在我月复部,轻轻抚模,仿佛怕惊动了月复中那个还未生长的小小的人儿,脸上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声音几不可微道,“真的吗?”。
似乎是莫大的喜悦,透着一丝迷茫的疑问,虽然他的声音极其低微,我却听得清楚,不自知地便应了他一声,“还能有假的不成?”
“果真吗?我竟要当爹了?”他的脸上露出孩子气的笑意来,得到我的肯定后,他更是喜悦的不知所以。
我无端想起那个自尽的昀修仪来,她也曾有过孩子,那时君墨宸是否也如现在一样高兴的发了狂?
那我是否也会像她一样?无能抱住月复中孩儿?
这并非是我胡思乱想,从小便长在宫中,深宫中的那些龌龊伎俩我不是不知,自古以来,怀孕的妃子无不会成为宫中的众矢之的。
而我是否有能力保住自己的孩子呢?想到这里,我的心怦怦乱跳起来。
“我要当爹了,倾颜,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君墨宸握住我的肩膀,声音高昂兴奋。
我轻轻点头,却一点高兴不起来。
君墨宸察觉到我的情绪,平静下来道,“你可还是为之前的事情气着我?”
我摇头。
“那你为何闷闷不乐?还是不愿与我有孩儿?”君墨宸的声音里隐隐透出一抹急迫。
见他想岔了,我道,“有什么气的呢,气你不给我名分吗?我早说过我不在乎名分,至于有孩子这事,也是天赐的缘分,哪里是人力能阻止的。
他松了口气,却又立即问,“那你可气我将严奕给了皇姐?”
心里的伤口像被人再次狠狠揭开,鲜血淋漓。
“气。”
他的神色立即紧张起来,一张脸千变万化。
“可是,我也盼着他身边能有人相伴。”
我气的是他,与任何人都无关,他却不自知。
君墨宸的面色和缓了几分,轻轻却有力地握住我的手,“倾颜,我定会好好待你。”
我定会好好待你。
君墨宸,你以为这一句承诺便可以让我将所有的伤害都当做没有发生过吗?
淩倾颜虽是认命之人,却有着自己的骄傲,并不是可以任人摆弄的提线木偶。
他一个生气便将我遣去了青栾宫,我病了一月,苦了一月,他未曾来问过只言片语,如今听说我有了他君姓皇族的孩子便将我接回,他是会好好待孩子还是待我?
我看在孩子的面上可以原谅,可以回来,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未发生,也不能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