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是年下了,因为是除夕又要筹备辞颜公主的周岁宴所以格外忙些,各处宫人都忙的脚不沾地,唯独灵犀宫内外一派平静。
除夕的家宴也作周岁宴一道办了,好歹热闹些,宴会设在大福殿,一早便开始了,上午是周岁宴,下午稍事休息,晚上还要一同守岁,共迎新年。
宫中规矩礼制甚严,我如今没有位分无法参加这样的宴会,而庄宜身居妃位又是公主生母是一定要出席的,我心中有些沮丧,好在君墨宸一早派人来告诉说是允了先前的所求,将辞颜送回母亲身边教养。
我便又开心起来,有什么礼物能及得上女子团聚呢?何况君墨宸金口一开,太后又能说什么?每每他将我的话放在心上,都格外的喜不自胜。
巧荷伺候在身边道,“今儿是年三十,咱们关起门来自己过好
不好?一年就这么几天得闲的,总不能辜负了不是?”
宫中的侍女都是年轻女孩儿,最大的巧荷也才不过二十二岁,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平日里被规矩压抑着,如今听巧荷起了这个话头子,侍立殿中的另几个女孩子都支起了耳朵听着。
我笑起来,别宫中的主子都往大福殿去了,现下各宫的宫人都是趁着这当儿得闲的,我既去不了大福殿好歹年节下,也不好总拘着她们,“那咱们就让小厨房做些好吃的来,晚上一起守岁吧,”
此话一出,几个小宫女脸上都掩饰不住的露出欣喜来,巧荷冲我蹲了蹲身,“那奴婢就代大家伙儿谢过姑娘了。”
到了傍晚外面竟然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沫子,大如鹅毛,须臾间便白了地。
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房里却是热火朝天的。
土炕烧的极热不说,还拢了火炉,内里先前丢了几个地瓜进去,这会子烤熟了,香气便跑出来,满屋子甜滋滋的。
房中的桌上放了一应的吃食点心,如兰拿了红纸剪刀来要剪窗花贴在窗户上,众人便都扑过去,玩的起劲儿。
灵犀宫的宫女太监都聚过来不成样子,如今在跟前的都是从前在宫中伺候的,而另外的几个人便叫他们在旁处开了席,也自由些。
这里除了巧荷如兰外,还有另两个女孩子,一个唤做佩儿,一个唤做琴歌,另有三个小太监分别是小福子,小顺子,小昌子,合起来便是“福顺昌”,吉利得很。
正是青春烂漫的年纪,这会子放开了性子玩闹,女孩们儿撒娇嗔痴,小子们胡侃海吹,倒是还原了人性原本的色彩。
宫女不比太监能够各宫走动,有时候赶上了还能上宫外走走,所以见识的东西多了,这会子绘声绘色地描述上来,吸引的几个女孩子都围拢过去。
我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恍然便觉得自己像极了从前的母妃,我与兄弟姊妹们玩闹时,她也是这样端坐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嘱咐宫人为我们添茶点留意着小心。
那些宴会未必好,一群人坐在一起,貌合神离说些恭维应承的话反而不如这样自在。
我坐在炕头,从窗户上往外看,雪下的大,院中的那几枝红梅开得真好,凌寒傲雪,白雪红梅正是好看的紧。
我突发奇想,回头唤如兰,“你可还记得从前咱们酿的梨花酒?”
我这样一问,其他人都看了过来,一脸好奇,小福子道,“姑娘是想饮酒了吗?也是,这样的时候有酒才相衬,奴才去弄一坛来。”
我哭笑不得,如兰紧着唤住了他,“偏就你猴儿精,是你自己想要喝罢,还偏偏说成姑娘要喝。”
小福子受了她这一句,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去,如兰便道,“姑娘说的梨花酒,可不是那些俗物,那可是采摘春天的第一茬梨花,一朵朵仔细拣选着最后经过多道工序酿成,全部由姑娘亲力亲为,最后酿成的酒入口甘甜不上头最是好喝不过。”
我笑着看她都是两三年前的事了,难为她还记着,当初因为这酒我还险些将她赶出去,如今想起竟仿佛是很久远的事了。
如兰想必也记起了这事,面上不自然起来,偷偷地抬眼看我,我轻笑一声略了过去,“从前在一本书上看到用梅花上的雪水来烹茶也是极好的,只是不知那梅花可能用来酿酒。”
火炉中的地瓜如今都熟了,巧荷用了火钳一个个拿出来先挑了一个大的,仔仔细细得剥了皮放在盛器里递过来,“姑娘真是个妙人儿,以花为食这样的法子咱们都是闻所未闻,姑娘却已经受用了,真个把人要羡慕死。”
女子谁不愿让旁人夸?我也不能免俗的,左右今天高兴,便对殿中人道,“那咱们也做一回风雅人,且不管它能不能酿成,先摘了回来试试,不定就成了呢,还有那雪水也是要得的,不能落下。”
琴歌顺嘴接了一句,“宫里统共就那么几株梅花,怕是经不住咱们采的呢。”
从前听说这几株也是从撷绮园移过来的,想来撷绮园的梅花也都开了罢,不禁心向往之,撷绮园的千万株梅树全部开放,该是怎样的一种盛况呢?
当即便决定下来,“咱们去撷绮园。”
这可把巧荷吓了一跳,“姑娘,万万使不得啊,如今且不说各宫主子娘娘都在大福殿,宫中各处正是禁严,单是这样大的雪便不能让您前去,左右也不急在这一时,明日雪停了,奴婢陪您去可好?”
心血一来潮,便是不论怎样都想去的,被人这样横着打断,我顿时有些怏怏的,“梅花什么时候都赏得,可这赏花的好心情却不是时时都能有的。”
殿中人也不闹了齐齐安静下来,小顺子最是机灵,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两圈,便转身给巧荷打了个千儿道,“姑姑,容奴才说一句,姑娘仁慈看得起奴才们,纵得咱们吃喝玩乐,姑娘原不是好热闹的人却陪着咱们顽了许久,咱们是高兴了,可姑娘这会子想要找个乐子咱们反倒不让去岂不是忒不厚道?”
一旁的佩儿也附和道,“我瞧着没多大关系,现下天还刚擦黑,大福殿那里一时半会也结束不了,既然姑娘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姑姑多派几个人照顾着姑娘,想来不会出岔子的。”
听得有人为我说话儿,我顿觉有了希望,一行人眼巴巴地忙着巧荷,巧荷皱了皱眉,明显有了些松动,“若出了什么好歹可怎么办?”
琴歌道,“姑姑多虑了,这可是皇宫大内,能出什么好歹?何况各宫主子都往大福殿去了,谁能注意着咱们,咱们多些人一起去,必不会有事的。”
巧荷听得如此说,又见我实在想去,无奈摇头,“好吧。”
殿中顿时一阵雀跃,我心中亦是欢喜。
最后巧荷叫了如兰,琴歌并小福子一齐跟着去,小福子是小子,正好当个跑腿儿的,我们采摘好的他便可以给我们送回来。
巧荷又伺候着一层层地裹了厚衣裳,笼着兜袖出了门去。
雪果然极大,刮在人脸上都是刺痛的,巧荷笑道,“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是个好年景。”
我心里莫名的喜悦,伸出手来接那雪花,晶莹的雪花一落在掌心里便消失了,却又接着有更多的雪花落下来,面前仿佛是一片冰雪琉璃世界,身旁静悄悄的,仿佛能听到雪花簌簌掉落的声音。
我回头对如兰道,“这样大的雪,回去在院子里堆个雪人儿才是应景儿呢。”
巧荷在一旁笑起来,“姑娘孩子似的,要奴婢说啊,还得皇上与姑娘一起堆才好呢,夜里皇上散了宴,必定会先来瞧姑娘,到时候姑娘就跟皇上堆雪人,再折几枝红梅回来插上去,白雪红梅,郎才女貌,真真登对呢。”
我听出她话里的打趣来,如今也就巧荷这张巧嘴敢这样说,让人恼也不是笑也不是,偏偏回不了嘴。
如兰道,“还是巧荷姐姐厉害,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一说话便连姑娘都反驳不了,要知道姑娘算是能说的了,如今也遇到对手了。”
我瞥一眼巧荷,但笑不语,一行人说说笑笑往撷绮园而去,颇有一种踏雪寻梅的意味。
却没想到撷绮园的宫人很是恪尽职守,好说歹说也不放行,最后还是巧荷塞了一袋银子过去又再四保证定会尽快出来,才放我们进去。
琴歌嘟囔道,“都是些狗眼看人低的家伙,今日是除夕夜,小小的撷绮园多早晚有了这么些规矩,不过就是见着咱们没有位分,可劲儿欺负想要捞些钱罢了,在咱们面前拿大……”
我愣了楞神,原来是这个原因,可笑我还以为当真是公事所需,甚至还体谅他们大雪天当值不容易,叫巧荷多给了些银子过去,当真是世态炎凉,令人心寒。
巧荷拉下了脸子,低声斥道,“这么大的雪,琴歌不冷吗?仔细冻了舌头。”
琴歌咂出了点味道,讪讪的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