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大殿里只剩炭火哔剥之声,安怀素心微有寒意,还有百思不透的困惑,稳了稳心神,他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回皇上,孙国柱是否有不法勾当还要详加调查,只凭孙士毅的一面之词难以定罪.不过孙士毅当着青海来人将此事揭露,其心可诛,请皇上治他狂妄悖君之罪.”
君湛亥沉吟不语,只微微看了一侧的程王一眼.程王程青锪一身宝蓝底鸦青万字穿梅团花刻丝夹袍,长身玉立目光温和,面如冠玉成熟儒雅之处与安怀素不相上下,他垂了垂眼,缓缓道:”安大人说的是,既有举告,朝廷自然要有所处置.可会同三司共理,孙士毅提交的证据不难查证.不过安大人说要治孙士毅的罪,臣以为还要再斟酌.”
提起这个,君湛亥心里也窝着火,这个孙士毅几十岁了还如愣头青,什么时候不好奏明,非要当着青海王阜陵候的面,丢尽了朕的脸!
安怀素心里憋屈,却不敢再辩,毕竟满朝文武都知道自己与孙国柱的关系,这次事情是谁在背后主导尚不得知,他也怕会牵扯到自己身上,想到这,他不动声色地看了萧邦维一眼.
君湛亥这时也道:”退之,你怎么看?”退之是萧邦维的字,君湛亥为表亲密一直是这么称呼他的.
萧邦维心里也在揣测,孙士毅的证据他也看过了,言之有物细节分明,只怕不是杜撰,动孙士毅相当于跟安怀素过不去,有这个实力的满朝之中不过寥寥,且多半在此殿之中.
他细想了想,才字斟句酌地出口,”程王爷说三司会审微臣也是赞同的,不过孙士毅此举的确莽撞有失体统,安大人说要治罪也说得通.不过事实尚未查明,若我们急于治孙士毅的罪,恐怕会有碍视听,徒惹非议,不如等查明真相之后,再行论处.到时候有理有节,也不虞舆论沸腾,百姓质疑.”
安怀素脸色一变,却也只能咬牙忍了,君湛亥嘴角微含笑意,似有似无地看了一眼安怀素,笑道:”退之所言有理,不是不治孙士毅咆哮国宴的罪责,不过是暂缓,也能堵住青海王的嘴.传旨,即刻拘押孙国柱一干人等,令大理寺,刑部,都察院协同审理,大司马萧邦维主理.”
说完又含笑对安怀素道:”安卿,证词上说孙国柱不止受贿,也将贿赃转而贿赂高官.朕是相信你的清白的,不过你们到底是姻亲,这件事你还要避嫌,不要过问此事,休息几天吧.”
安怀素满心苦涩,强笑道:”是,.皇上.”
商议停当,三人也都告退出宫,萧邦维与安怀素在宫门前上车时,安怀素走到萧邦维身侧,语气冷淡隐含愤恨:”萧大人好手段,我真是望尘莫及啊.”
萧邦维淡淡看了他一眼,”安大人说的哪里话,案子还未审,手段好坏不能得见,安大人就知道结果了吗?皇上也说让安大人避嫌,好好休息几天,安大人说这话可是不智啊.”
安怀素眼底锐意滑过,满是阴鸷和冰冷,拂袖而去,临走只道:”走着瞧!”
车马辚辚而去,偌大的宫门前只剩萧府一干人等.天色已完全黑透,寒风渐起,萧邦维负手伫立,眼底含着隐忧和不安.突地一点冰凉落在脸上,他抬头望去,零星几点雪白飘然洒落在夜空中,竟是下雪了.
于易简擎起伞遮住了萧邦维的发顶,也看着空中叹道:”下雪了!这可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东翁,回府吧.老夫人已派人问过两三次了.”
萧邦维披上身后长随唐万递来的斗篷,长吁了口气,”回吧.”语气带着萧瑟和郁闷.
程王走到半途便又倒了回去直奔君湛亥的小书房,君湛亥竟也已端坐在书房相候了.见程王来,门口的内侍总管张德贵悄无声息地将门推开让他进去复又自己关上门如鬼魅般伫立在门口,四下寂静无声再无一人.
君湛亥凝视着一灯如豆,突地冷笑出声,声音满含讥诮和刻薄,浑不似刚才的仁君气度,”你办的好差事!这个孙士毅竟敢在国宴上奏本,让青海王看了场好戏!”
程王默不作声,显是早已习惯他的脾气.君湛亥还不消气,怒道:”他是生怕朕维护偏袒安怀素,不肯治孙国柱的罪,这才捅到了季舒玄面前!他当朕是什么人!昏君吗?!”
程王这才俯首请罪带着微微惶恐道:”微臣识人不明,也没想到这个孙士毅这般执拗偏激,有损皇上圣明,臣请皇上治罪!”
君湛亥喝了口热茶,压了压气,眯着眼道:”算了,你办事朕还是放心的,也不能全怪你.事情闹大了倒也不是没好处,朕处置得重些也有了借口,不虞打草惊蛇.”
程王露出一丝感激和敬畏,”谢皇上.”君湛亥似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续道:”让萧邦维主理,你什么都不要管,朕也想看看他有什么心思.”
正事说完,君湛亥赏了程王一盘子点心,让他垫垫,以示君恩,气氛微微松快之际,君湛亥冷不防道:”你家丫头今年十三了吧?”
深红的枣泥糕停在了程王的嘴边,他不易察觉地眼神一黯,恭恭敬敬地道:”皇上好记性,小女腊月就十三了.”
君湛亥食指摩挲着右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神情松弛感慨,像是在缅怀:”一眨眼就十三年了,青锪,朕记得当年你夫人怀胎时朕还开过玩笑,说若生子便做朕的女婿,若生女就许给朕做儿媳妇,你还记得吗?”
程王神情像是陷入了回忆,烛火摇曳时而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真实情绪:”臣记得,那年犬子烨儿重病,皇上赏了许多贵重的药材,见微臣颓废绝望,便这般安慰微臣.”
君湛亥并不意外,笑道:”好在时过境迁,烨儿那小子平安长大,你家丫头也顺利出生,这个约定还是要坐实的.你看朕的二小子如何?”
程王惶恐地跪了下来,手里的枣泥糕咕噜噜滚到了地毯上,显得很是震惊和不愿,”臣女愚钝,不堪造就,皇上是仁君心肠宽慰微臣,臣岂能挟此妄攀贵德?实是为人臣者不忠不义也.”
君湛亥深邃无比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阴霾,面上亲和的笑容却丝毫不变,”哪那么严重?你贵为大雍第一异姓王,程凌微是朕亲封的一品郡主,,配朕的皇子也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莫非青锪看不上朕的老二?那几个小子随便你挑,朕都没意见.”
程王心底一沉,强笑着脸色很是难看:”臣惶恐,二皇子宅心仁厚,人品贵重,臣只恐小女高攀不起,哪里会有不愿?臣谢皇上隆恩.”说完结结实实一个响头叩下去.
君湛亥目中闪过得意和冷酷,亲自扶程王起来,拍了拍他的肩头:”那就这么说定了.微儿明年十四,后年便及笄了.等明年选妃一过朕便为他们赐婚,等到微儿及笄再大婚,正是合适.你也要回去准备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