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文泽也是打算纳了凤尾为妾,好为陆家留下香火,可是三娘不许,凤尾也只好暗自思念着文泽,但是三娘对自己也好,她将自己从人贩子手里买回,带在身边,对自己宛若姐妹。
自己可是万万不能去抢了她的地位,做什么二姨女乃女乃的。何况她也是没这么想过,只是希望着三娘能够快点儿好起来。她不求什么,只求一生平安便好。所以便时时到城外的奉天寺去还愿,替三娘祈福。
这日天晴,阳光甚好,就连落在地上的雪也化了不少。凤尾服侍了三娘睡了中觉,便携着烛火檀香,乘着马车,再次来到奉天寺去。她打算着求了那里的慧明主持,问问三娘的病情。
辘辘车辙压痕重,叶碎泥化和雪融。枯枝老鸦盘旋过,天际空余一抹虹。
静静地坐在红木椅子上,望着外面干冷的天,凤尾不知,这慧明主持会不会`来见自己。之前来过两次,却都是未曾见着,这次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这时,一个灰衫长挂的小沙弥端着一杯茶走了过来,向凤尾行了一礼,道:“施主请用茶。”
这个声音怎么如此熟悉?凤尾抬起头,发现这个小沙弥竟是一名女子。眉宇间清秀淡雅,纵然是剃了青丝,褪了妆容,她也依然认得出来。眼前的小沙弥不是素馨,还会是谁。
她忙拉了素馨的手,说道:“你不认得我了么?我是凤尾啊!”不想那素馨拂开凤尾的手,双手合十道:“贫尼法号忘尘,并不是施主所说的素馨。”凤尾却不肯放手:“素馨,让你到这寺里是避避风头的,怎么如今竟成了真的?你可知道,四少爷有多伤心么?还有茉兰……你哥哥病着,嫂子又过世了,她投奔到你这儿来,现在你让她怎么办……”
可是无论凤尾怎么说,那素馨的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红尘之事,自有天定,贫尼自是奈何。”凤尾振振有词的说道:“你就只当是可怜可怜茉兰,她才只十五岁,你让她以后怎么办?”
大约入了佛门的人,皆是看淡了一切,素馨便是如此。若说是陆文旭抛弃了她,且另当别论。可是茉兰却是她哥哥的女儿,她最最疼爱的妹妹,竟也是撒手不管,府里还有谁能指望得上。
“忘尘,你先下去吧,”慧明从侧门进来,对素馨说道,“老衲与这位施主有几句话要说。”看着素馨毫无表情的退了下去,凤尾实在是难以理解素馨的作为。慧明笑着说道:“此番施主所为何事?”
明明知道自己的意图,却还要再问一遍。凤尾唯有说了一次:“师父,二少女乃女乃的病……”慧明见着凤尾眼里的焦急,笑道:“施主又要担心素馨姑娘,又要询问你们主子的病情,可见正是印证了‘红尘多磨难’这句话。”
与佛家谈论事情,必然离不开佛家言论,这倒是与绿妍的个性相同。她也读了不少的佛经,所以行事与人不同,总是将自己与世隔绝。凤尾笑着回道:“师父只要告诉我二少女乃女乃的病即可,然后……然后让我见见素馨,不知师父可愿?”
慧明站起身,笑道:“自然,自然。只是施主为何认定,老衲一定会帮你?”凤尾说道:“蔷薇的腿被人打断,还是师父出手相救,所以我想着,师父也会帮我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是老衲只能告诉你一句话:生老病死,皆由天定。”慧明道,“蔷薇施主是我半路所救,自然会尽心。”
听这话的意思,那慧明自是不愿帮自己了。凤尾有些不解:“还求师父指条明路。”“珍惜当下所有,”慧明道,“莫要登上宝塔,须知高处不胜寒那……”想想也是,凤尾像是明白了一些,只是默默地点点头。
墨云翻卷,白浪滔滔。山岳潜行矗立,酒旗斜插桅杆。日月兮隐耀,灿星兮落晚,潮头兮干戈,遥遥兮楼危。
来到静静地禅房,凤尾看见素馨一身灰衫装扮,正在翻阅经卷。青灯畔,眼眸怨,乱了谁的离散。着一身素颜,看遍世间百态,大千言论。
品着香茗,听着书页翻卷的声音,这般安逸。凤尾的心,在这片刻得到了无法言喻的的释放。许久,素馨才合上书卷,问凤尾道:“不知施主找贫尼所为何事?”凤尾微微睁开眼睛,说道:“我不明白。”
话语虽未说完,素馨却已知晓,她淡淡的说道:“一切皆是缘,随缘便好。”凤尾听着这句话,不甚理解。从来佛家言论颇深,难以理解。“何谓缘?”“万物有序,万物有终,此皆为缘。”言罢,那素馨端了一杯清茶,送至凤尾跟前。
低头啜了一口,只觉清香入口,神清气爽。“此为腊梅雪水烹制,”素馨道,“方才的是井水。”凤尾这才恍然大悟,道:“水亦有等分?”素馨点头,道:“自然,你随我来。”不知素馨要讲什么,她便随着素馨来到那后院。
虽也是来过奉天寺两次,却并不知道,这后院竟是万顷梅林!暗香萦绕,雪海茫茫,纷扬一点朱红,墨枝老藤,寻遍古诗赋文,却叹词穷。素手轻抚,梅瓣盈盈,只影成单,旋转舞步,交织层叠。
素馨指着那梅瓣上的累积的雪,说道:“陆羽所著《茶经》有言:其水,用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这其中又有雪水最是养生,尤以梅枝雪水最佳。人生亦是如此,何苦做那井水下呢?”
这番话,凤尾算是明白了一些。原来素馨是早就打算着要到这方净土之上了,带自己到这梅林,也不过是对自己说明她自己的心意罢了。素馨又道:“施主若无他事,贫尼便告退了。”
看着素馨孤独的身影在梅林里踽踽独行,凤尾忽然觉着,素馨是那么可敬的一个人。她也并不是为了文旭,或许她早就有这个心了,也未曾可知。辞别了惠明主持,凤尾只觉一身轻松。
回到府里,只见梅朵端着药进来,便知是她在照顾着三娘,凤尾忙接了药碗,笑着对梅朵道:“你还是先回去歇着吧,这些活儿让我做就是了。”梅朵叹口气,道:“方才见这里没人服侍,我就进去了。女乃女乃正好醒了,她说要我去膳食坊看看药熬好了没有,我便去了。”
“我是有些事儿,”凤尾道:“也是烦劳了你给女乃女乃端了药来,你怎么还叹气呢?”梅朵摇头,道:“不是我自己叹气,我是为着菊若。”凤尾问了原因,才知道原来是未央公主要吃红豆饼,可是菊若不会做,就被粟墨打了一通。
那凤尾听了这话,皱了皱眉,道:“现在没事儿吧?”梅朵只是摇着头,说道:“我来的时候,她正躺在床上,紫兰说让我来求求女乃女乃,或者是夫人,看看怎么办。”凤尾摆手道:“她也是糊涂,不会做请人来做就是。上次还不是因为什么原因,就被粟墨打了,这回,我看是结下了梁子,以后可怎么办?”
其实府里的人都知道,菊若的脾性与凤尾最像,温顺平和,从来不说什么歪话,主子们也都喜欢。偏偏惹恼了公主,这个冤家,可就不好办了。凤尾忽然想起了木槿,便对梅朵道:“你在这里服侍女乃女乃吃药,我去找木槿,她必是有办法。”
此时木槿正坐在屋里绣着帕子,条分缕析的枝干,紫红色的花瓣,交相掩映着叠叠的花蕊,右下角处只有一个小小的“瑾”字。看着快要完工的绣工,木槿微微笑着,相信他会明了自己的心意。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木槿慌乱的将帕子藏在枕下,抚平心儿,开了门子,却是一脸焦急的凤尾。“菊若被人打了!”凤尾直直的说道,木槿将凤尾让进屋里,问道:“你先别慌,说说怎么回事?”
“我也是听了梅朵说的,”凤尾道,“说是菊若不会做什么红豆饼,粟墨骂了两句,菊若又还了嘴,所以才挨了打。”木槿说道:“菊若不是这样的人,上次白白受了闲气,怎么粟墨就是不放过她呢。”
两人急急地赶到膳食坊,只有豆蔻一个人在熬着菊若的药。木槿欲上前问个究竟,豆蔻道:“她现在睡了,没什么大碍,你就不必过去了。”可是木槿还是不放心,无奈豆蔻只是不让进去,凤尾先一步跨进门里,看到菊若嘴角的淤血,吃了一惊。
问了半日,还是紫兰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本来公主要吃红豆饼,偏菊若不会做,粟墨便仗势欺人,打了菊若的脸,菊若不敢还手,加上上次被公主骂了一通,心里正不好受,这一来,竟是病倒了。
难怪豆蔻不让进屋呢,木槿心里难受不已,她安慰了豆蔻和紫兰两句,便准备去找未央,可是被凤尾拦下了:“你这是要找公主说理么?她可是皇家的人,难不成你忘了素馨是怎么离开府,被逼出家的么?说是自愿月兑离苦海,其实是迫于无奈,不然她的命难保啊!”
这话说的也是,木槿停下了脚步,问道:“可是我们也得找公主说说理,惩处一下那个粟墨,也是好的。”凤尾道:“我是不能帮你了,我还有二少女乃女乃要照顾。”说着竟是走了。
真真是白跟菊若紫兰她们好了一场,木槿心想:也罢,凤尾不帮他们,也在情理之中,若是因为这个缘故,跟未央闹翻了,岂不是又要添上一层麻烦?她这样想着,便不再忧心。
现在未央所住的院子,便是贺香兰和梅朵之前住的沉香阁。不过是稍稍修葺了一番,不再那么荒凉。梅朵恋着故地,抚着墙外伸出的藤萝的干枯的枝条,忆起往昔场景,不禁又是一阵心酸。
因为逛了花灯会,未央起得很晚,她穿着一件家常的白底碎花儿浅绿色小袄,披着一头乌黑的发丝,蹲在院子里水仙前面浇水。阳光下的水仙儿白女敕可人,枝叶郁郁葱葱,喜人的紧。
忽然,她听到外面一阵低低的啜泣,大声喊了一句:“谁在外面?”紧接着没了声音。未央只当是自己听错了,没想到又是一声花盆碎裂的声音。未央便快步跑出去,却看到一个衣着桃红色的小丫头歪在了地上。
想要起身,无奈只觉着腿有些疼。未央上前用脚踢了踢梅朵,问道:“你是谁啊,胆敢闯进本宫下榻之处?”梅朵捂着发疼的腿,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扶着墙根儿勉强站起来,道:“我……我没有……只是,只是刚好路过……”
“刚好路过?”未央冷哼道,“我看定然有什么企图!”说着一脚将梅朵踢倒在地,说道:“说!你到底是谁!”梅朵本就胆小,竟是落下泪来:“我是这府里的丫鬟……”未央却笑道:“编个瞎话也不会说,我在这府里住了这么久,那个丫鬟没见过,怎么就没见过你?”
梅朵受了委屈,低声道:“我是大少女乃女乃身边的人……”声音小的连自己也听不见,未央说道:“你知道我是谁么?我可是当朝公主,驸马便是你们的四少爷陆文旭,因为要过十五,所以就来府上住些时日,府里人人知晓,唯独你!”
看着未央怒目圆瞪的杏眼,梅朵低下头,更惶恐了。她早就知道四少爷做了驸马,娶了兰贵人的独女未央公主。听闻这个公主虽然貌美如花,冰雪聪敏,脾性却不大好,动不动就暴跳如雷。如今看来,传闻是真的不错。
跪在冰凉的雪窝里,再加上方才摔了一跤,梅朵只觉着膝盖处冰冷刺骨,穿透了骨髓,犹如万跟绣花针扎进膝盖。未央指着梅朵,道:“你就在这儿跪着吧,等我问了文旭,再让你起身!”言罢又让粟墨站在一旁盯着她。
此时梅朵一人跪在这冷风中,彼时膝下的雪水已化,梅朵的棉裙摆已湿了大片,双手也冻得失去了知觉,她不敢动弹半分,因为她知道,粟墨就在一旁看着自己。梅朵恨委屈,自己也并没有得罪未央啊!
约莫一刻钟的功夫,木槿恰好来到沉香阁。她是犹豫了很久,才打算着到这儿来找未央的,想向她的婢女粟墨讨个说法。看到梅朵一言不发的跪在雪地中,她忙拉了梅朵起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跪在这里算什么,快起来……”
“是公主下的命令,谁敢动她!”粟墨看见木槿准备扶着梅朵,便喊道,“她来到这院墙外,偷窥公主,不知有何企图,所以才惩罚了她的。”木槿听了这话,又见粟墨的那副嘴脸,不禁心生厌恶:“你打了菊若还不算,这会子又欺负梅朵,我看你的胆子是越发的大了。”
仗着自己是未央的贴身侍女,粟墨更不把木槿看在眼里,撇着嘴说道:“那又怎样,我比你们府里的蔷薇和金雀儿又如何?听说她们仗了陆夫人的势,府里的人都怕呢。”蔷薇如今双腿残疾,自是她的报应,尽管那是她忍辱为弟报仇的代价。
可是金雀儿的身份,木槿却始终不知,也只是见过一面,并不知道她为何也对刘氏忠心耿耿。遂对粟墨道:“你不过自己是仗着公主的婢女罢了,可是我也要告诉你,这里是陆府,并不是皇宫!更不是你们公主的宫殿!”
以前在宫里,谁不是对自己恭恭敬敬,这个粟墨怎么做宫女的。所以木槿决定将这事儿说给未央,不然府里的人还不被她欺负遍了。粟墨无言以对,只是生硬的说道:“总之,这里是公主暂时居住之所,没有公主的吩咐,谁也不能进去……”
见粟墨的口气软了下来,木槿才道:“即使这样,你就去跟菊若先道个歉,算是你的诚意。”粟墨来府上之前,就听说府里的一个丫鬟,叫做木槿,不禁容颜娇好,而且说话做事好似大家风范,先时不信,后来见她从容应对齐王和公主,不得不信服了。心里却也嫉妒不已,更加恨起木槿的才能来。
可是她心里还是有些芥蒂,为了一时的宁静,只好去了膳食坊。梅朵哭着又跪了下去:“若不是你……我只怕……只怕……”木槿抚着她起来,道:“不要动不动就给人下跪,以后要学着坚强些,不然只会被人欺负的。”
冷风侵袭,夜凉如水。
未央歪在楠木软榻上,披着野鸭毛大氅,手里捧着青花小瓷碗,细细的吹着水面上浮动的茶叶梗,慢慢的品着香茗。也不抬头,便对木槿说道:“如此说来,你是找我来教训粟墨的?你怎么就知道我会听你的?”
那木槿笑着对未央道:“公主宽宏大量,自是不会与我们这些下人一般见识。只是那粟墨仗势欺人,先前打了菊若,白日里又让梅朵跪在雪地里受冻。我让她去给菊若道歉,可是她只是应了句,竟绕着园子转了一圈儿,所以我就想着让公主好好说说她。”
本来还抱有一线希望的木槿,指望着未央会教训粟墨几句,哪怕是做做样子。谁想未央却说道:“前些日子我想吃红豆饼,就让粟儿去膳食坊,吩咐了她们去做。可是菊若那小丫头不但说不会,还跟粟儿拌起了嘴,粟儿这丫头本来脾气就不太好,才打了菊若的。还有那个什么梅朵,不知安的什么心,在这沉香阁外面转悠,是我罚她跪在雪地里,让粟儿看着的。”
“这都是那些丫头们的不是,”未央道,“你若是想动粟儿,倒不如先来动动我!”这番话倒是让木槿意想不到的,她微微笑道:“公主说的哪里话,只是以后公主看紧了你的人,不然府里若是出点什么事儿,可就不好办了……”
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没有人这么说话呢。未央怒火中烧:“你是在威胁我么?”木槿笑道:“不敢,我只是提醒公主。”言罢又对粟墨说道:“莫要忘了你所做过的事情,后果你是知道的……”
原来木槿早就对粟墨说起了那件事儿,粟墨奉未央之命欲投毒给素馨,不料却害了雪吟。未央也知晓了此事,所以对木槿隐忍不发。只是一个劲儿的埋怨粟墨:“这下可好,她若是那天跟皇兄说了此事,或者,说给他人听,传到父皇那儿,我们岂不是完了……”
那粟墨却说道:“公主不必忧心,我想木槿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她只不过是唬咱们罢了,依我看,公主是多虑了。”未央却摇着头,说道:“我总觉着这个木槿在哪里见过……”“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家的丫鬟而已,”粟墨笑道,“难不成她会在宫里?”
仔细想了半天,未央没有丝毫头绪:“只是觉着熟悉……只是以后我们要小心些,那个丫头可是精得很呢……”没人有知道,偌大的皇宫,相遇的几率能有多少,而那时未央还是太宗皇帝做王爷时的小姐,木槿就已经在宫里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