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那是谁,是林家三小姐林嫤,昨日她亲自送上花轿,错嫁进来的表少夫人。
她看起来很难过。
小春想,她原本是要嫁给那个京城很有名的苏乔,那个刚及冠就劝退了西关叛军,张嘴可动朝局,年纪轻轻就坐上翰林学士之位的男子。她现在却嫁到秦府来了,表公子虽也厉害,可终究是个武将。是她这样书香门第出来的金枝玉叶,一定很不适应吧?
虽然她的小姐欣赏不了苏乔的才华,但是这个林三娘一定是喜欢的吧?所以她才会哭,才会这么难过吧?
小春心里一阵感叹,不敢过去打扰,默默走回自己的房间。
夜色多么好,一点月光都没有。
林嫤抬着头看着夜空,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听见身后的动静,悄悄地抹掉眼泪。
一刻钟前,她送父亲离开,父亲犹豫了许久,还是告诉她说……说她的芷儿,因惠王的责备,受到仗责,被赶出了林府。
芷儿这丫头,跟了她三年了吧,正是年纪最好的时候啊。
她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无况回到了房间,他似乎酩酊大醉,靠在桌旁。然而他并没有醉,他多想灌醉自己,可是他越喝越清醒,酒根本就不能消退他心里的钝痛。
林嫤想把他扶到床上去睡,却听见沈无况说:“你哭了?”
林嫤愣了一下:“……没有。”
“……我去别处睡吧。”
林嫤装作没看见沈无况尴尬的笑容,她问他:“你怕什么?”
她看沈无况都不敢看她了,她又说:“在你的眼里,我也只是一个陌生人,你无须害怕的。”
不,不是,她在他的眼里不是一个陌生人,更像是客人,那种陌生的客人。
所以他只能对她表现得十分客气,他笑着说:“不,我只是,不太习惯。”
林嫤觉得沈无况一定不知道强颜欢笑有多么难看,她说:“我何尝不是?可是这才新婚第二天,你要是去别处睡,就不考虑我在秦府遭人非议吗?”。
沈无况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林嫤拖到床边帮他更衣:“你喝多了,安心地睡吧,待会熄了灯,我不会碰你,我知道你也不会碰我。”
她又说:“我看得出来,你是真心喜欢秦钰。所以在你喜欢上我之前,我也不想太吃亏。总之,你就当我是个枕头,我就当你是床被子,我们相安无事,平日里做朋友,你觉得如何?”
既然林嫤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沈无况也没什么好说的,他低头看着林嫤……
这个女人真好啊,只是可惜嫁给了他沈无况。
“谢谢。”他说。
“我可不喜欢听你说这两个字,既然你我已是夫妻,我便做好我分内之事,你无须感谢。”
“那我该说什么?”
林嫤状似不经意地抬头瞥他一眼,眼里带着些笑意。如果是普通人也没什么,但她是林嫤啊,她这不经意的微微一瞥,最是摄人心魄。
“你什么都不用说,赶紧休息吧。”
林嫤觉得自己简直将一个通情达理,贤惠淑德的女人演到了极致,难道这样还不能让沈无况上钩?
林嫤吹熄了蜡烛,沈无况在黑暗中感觉到她在更衣,然后掀开被子躺下。
他感觉到林嫤手很的冰凉。
“林嫤,你不悔么?”
“悔什么,你也不错。”
她侧头看他:“我尤记得,我大年初一去求了签。签文里说‘繁花门里,不及千里良驹’。后来你骑着马出现在我眼前,还救了我,我想‘千里良驹’也许说的就是你,能嫁与你,也是缘分。”
林嫤在暗示沈无况,老娘这么美,还对你一见钟情,这是你这辈子修来的福分!
沈无况似乎在笑:“我不是什么良驹,只是匹野马罢了。”
又欺骗了一个无知少女,真是罪过。
“良驹也好,野马也罢,你已经是我林嫤的男人,我这辈子只认你。”
林嫤觉得自己表现得如此单纯地痴情,任何一个男人,都禁不起她林嫤的表白吧。
沈无况确实有些莫名的动容,他侧头看她,正对上她那双认真的眼眸。
林嫤,这个女人,完美得无可挑剔,只可惜她不是秦钰。
她的眼神,为什么会让人感觉可怜?
哎。
她好歹也是他的妻了。
沈无况拉过她冰凉的手,握在手心里:“还冷吗?”。
“……不冷了。”林嫤有些恍惚,这么快就上钩了?
她眼里似有水光,抽出手:“你还不喜欢我,不要对我太好啊……”
沈无况心里一紧,她这句话里的那一丝卑微,仿佛让他看见了面对秦钰的自己。
他伸手拉过她,将她搂在怀里,为她驱散四肢的寒冷。
林嫤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从嘴里跳出来了,沈无况身上的温度包围着他,他的怀抱像山一样坚毅,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安全感,让人感觉即使天塌下来都不会害怕了。
他的怀抱,真的好温暖,让她觉得好安定……
她抓住他胸前的衣襟,担心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沈无况看着怀里的林嫤,他能听见,她的心跳声那么猛烈。
他闭上眼,只可惜,她不是秦钰:“睡吧,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林嫤皱了皱眉头,唯一能为她做的事?
原来只是同情……
……
天微明,窗外鸟鸣关雎,清脆悦耳。
苏乔侧着身,一手撑在枕头上,冷冷地打量着秦钰像章鱼一样攀附在他身上的手和脚。
晨曦透过幔帐柔和地洒在两人身上,秦钰熟睡的脸没有了平时的乖张跋扈,被窝里的舒适温度让她的脸上透着好看的暖色。她身上那股绵柔的香味若隐若现,只有熟睡的时候,才像是她身上的味道。
秦钰还是想要再暖和一些,她靠近旁边的发热体,全身都缩着,头和肩膀埋到苏乔胸前,手抓着他腰间的衣服,睡得很沉。
苏乔瞥见那个原本拦在中间,如今被她踢到床尾的枕头,又见她迟迟不醒,干脆闭眼假寐。
片刻后,丫鬟来敲门。
秦钰警惕性一向很高,即使是轻微的敲门声还是让她醒了过来。她半睁开眼,似乎还没醒,松开抓着苏乔衣服的手,呢喃着转了个身。
搞什么!她睡着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一定是苏乔先动的手!
怎么办?她衣服也没月兑光,不算没有清白吧!
“醒了?”
苏乔睁开眼,可能是刚醒不久,他的声音懒懒的。
秦钰闭着眼睛,她睡着了,才听不见呢!
苏乔“哗”一下把她的被子掀开,一股冷风席卷在秦钰身上,秦钰浑身一抖,回过头用力瞪他:“你干嘛?”
苏乔撑起来坐到床边,穿着一身白色中衣背对着她,不想追究无聊的事,只说:“敬茶。”
秦钰瞪了他后脑勺一眼,见他不追究,自己也有些心虚,嘴里嘟囔几声就坐起来穿外衣了。
苏乔让门外的人进来,秦钰就看见小春端着热水从外面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小丫鬟。
“小春?”
“公子,二少夫人。”小春行礼。
“我……你来了?”少……少夫人?
小春一笑:“小春说过,要伺候少夫人一辈子的。”
秦钰看着她,心里突然有些感动,她坐到一边洗漱,小春开始帮秦钰梳发髻,就看见另一个整理床褥的丫鬟朝她摇了摇头。
还没同房吗?
小春给那个小丫鬟使了个眼色,小丫鬟点点头,开始帮苏乔洗漱梳理发髻。
秦钰看了看坐在旁边的苏乔,白了他一眼。秦钰的一举一动小春都看在眼里,看来小姐不太喜欢这个新姑爷啊,可是姑爷看上去仪表堂堂,很不错呢。
“这里为什么要梳上去?”秦钰不喜欢把头发都盘起来,太沉了。
“少夫人已经成亲了,头发自然是要挽起来的……”小春当着新姑爷的面跟小姐说这些,有些尴尬。
“太沉了,不能放下来一些吗?”。
“这……不能的。”
小姐您可别再说了,没看见姑爷的脸都冷出冰渣子了吗?
梳完发髻,小春拿出一套藕荷色的衣裳打算给秦钰换上。
“我已经穿好衣服了。”
小春看了看手里的衣服说:“少夫人,今天您敬茶,得穿礼服的……”
“这个颜色?而且袖子还这么大?我不穿。”
“少夫人……“小春看了眼冷着脸喝茶的姑爷,凑近了小声说:“这是二少夫人亲自给你做的,她还嘱咐,给公公婆婆敬茶一定要穿这个。”
“二嫂吗?”。秦钰一听是杜辅之吩咐的,立马乖了下来,“那给我穿吧。”
二嫂的话得听,不然下场会比得罪了爹还要惨。
当秦钰挽起发髻,穿着牙白色海棠提花织纹裙和藕荷色金边掐牙长衫出现在苏乔面前时,他不小心被杯子里的茶烫了下嘴唇。
苏乔放下杯子站起来:“走吧。”
秦钰别别扭扭得提着裙子,出门的时候跨门槛差点踩到裙子摔了,幸好苏乔伸出手扶了一把。
小春忍不住低头笑,秦钰就瞪了她一眼。
早茶敬得很顺利,她看过大嫂二嫂敬茶,所以一个流程走下来得心应手。
苏夫人看她精神奕奕,满眼堆笑,可是当今早伺候他们梳洗的另一个小丫鬟,捂手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之后,她的笑容就有些僵硬起来。
没有落红?什么意思?昨夜那个动静,竟一点事都没发生?还是说……她不清白?
这一幕落在了小春的眼里,她看了小姐和姑爷一眼,低下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