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夜,城东贫民区的街上就没了人烟,春姑独自来到卓孟哲的宅子,一进屋里,见他还有心思喝酒,她迳自坐在桌边,抢过放在他面前的筷子,吃起了下酒菜。
“卓孟哲,做了那么多下作的事,还有心思喝酒,你还真惬意啊!”
“我做那些事不就是为了换银子,换来了银子不花,留着做什么?倒是你,觉得下作就不要把俞家表小姐给带来我这儿,你带来了还不知道后果吗?”
春姑又吃了一口下酒菜,越想越不甘心,用力的放下筷子,拿了一个杯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来喝。
呛辣的酒入喉,烧得她喉头难过,她“哈”的一声吐了口气,这才又道:“她在绣坊工作时,我见她是俞府的表小姐才讨好她,替她办事也总能得到一些好处,怎么知道这个表小姐做事是越来越出格,一开始只是煽动其它绣娘帮着王掌柜对抗梅老板,后来竟要我去做些毁坏绣坊财物的事,早知道在梅老板辞了王掌柜时,我就该收手跟表小姐断了关系,没想到为了点小钱带她到这里来见你,竟听见她要你去城西俞府说谎,污蔑梅老板的清白。”
卓孟哲不在意的又喝了口酒,顺手抓了些桌上的花生米,一颗颗的丢进嘴里,一边说道:“是你自己笨,就我与梅水菱的那些事,当俞家表小姐要你带她来见我时,你早该想到了。”
“是,你能未卜先知。”
“光是这样就吓坏你了?你不知道俞家表小姐叫我做的事,还有更出格的。”
“她变本加厉,让你在大街上调戏梅老板还不够?”
“她是铁了心的不想让梅水菱回俞府,她原先是叫我强把梅水菱带回来生米煮成熟饭,要让俞老板回来时梅水菱也没脸回俞府。”
春姑倏地瞠大了双眼,着急的问道:“你真的照做了?”
“你以为我是有九条命的猫吗?我要是真敢这么做,俞老板非杀了我不可。”
她这才松了口气,“算你聪明。”
“聪明?”卓孟哲冷冷的笑了,如果事情没有出错,那他的确聪明。“虽然表小姐没再让我做那下流事,但你也看见了,她让我改而在大街上闹,就是要人看见我与梅水菱纠缠不清,坐实了她不贞的罪名。”
“表小姐这是打算把梅老板往死里逼吗?被赶出梅府、俞府后,梅老板也不知道倒了什么楣,居然连住客栈都能遇到贼人,还连累了不婆……”
春姑话才说完,就看见他眸光一闪,然后又狂饮了一杯酒,她连忙追问:“莫非是你做的?”
“表小姐在客栈帮我订了间房监视梅水菱,要我趁着她房里没人或是深夜时潜进去,偷走她身上值钱的东西,怎知正好碰上不婆,这才不小心伤了她。”
春姑顿感头皮发麻,表小姐这么为所欲为,希望到时别牵连到她才好。“幸好梅老板失踪了,要不然可有你受的了。”
“谁说她失踪了,她人在太真寺里,表小姐还逼我去打扰那些女尼,直到梅水菱被赶出太真寺为止。”
“然后呢?你真去了?”
“怎能不去?结果太真寺的女尼说梅水菱不堪我的骚扰离开了。”
“她真走了?”春姑想着梅水菱已经走投无路了,太真寺是她最后的栖身之处,她会离开吗?
“我才不在乎她是不是真的离开了,只是表小姐逼我得隔三差五到太真寺去找,为了敷衍她,我只好意思意思的在寺外看一下就走,她已经失心疯了,谁知道她还会叫我做什么事?一个不婆就够了。”
“不婆都受了那么重的伤,你怎么还不逃?”
“她不是昏迷了吗?睡着的人是不会说话的。”
“你有没有想过等俞老板回来要怎么办?”
“你当我傻子吗?做了这些事还乖乖的等着俞老板回来?在俞老板回来之前,我就会带着银子远走高飞了。”
“表小姐的酬金不是都给你了,你怎么还不逃?”
“那点钱怎么够?”卓孟哲睨了春姑一眼,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米皮屑,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凑近她说道:“叫我做这种下法事还险些害死了人,你想俞家表小姐会拿多少银子封我的口?还有,我原先可不只是替俞莫小姐办事而已。”
“喔?你还替谁办事?”
“不可说、不可说。”
原先叫他办事的那位金主并不想把事情闹大,当梅水菱走投无路又回梅府去时,那位金主曾前来质问他为什么做得太过,有什么目的,当时他露出了野心,说要他收手可以,但他得看到银子。
“你孤家寡人一个,大可远走高飞,我却不行,现在我可是后悔莫及,先说了,你后头做的这些事我都不知道,可别连累了我。”
“放心,过几天我就会从万安城消失了,除非那个表小姐自己招供,否则没人知道你做过什么。”
梅老爷的确是在床上养病,但并非梅夫人告诉梅水菱的那般严重,那是梅夫人为了逼走梅水菱骗她的,她也发现从那天之后,梅水菱便在万安城里消失了踪影。
当然,梅夫人不可能告诉梅老爷梅水菱曾经回来求助,她不会再让梅水菱见到梅老爷。
这时,梅老爷觉得身体舒畅了些,刚巧下了数日的雪终于停了,他走到院落里的花园晒晒难得的太阳,当是散心。
他接受了夫人的建议,好好在院落里休养一阵子,等开春之后再去处理商行的事,这段时间商行的事都让夫人代劳。
梅老爷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不过一次的气血攻心,就差点让他丢了性命,缠绵病榻许久,都怪那个不肖女!
想起了梅水菱,梅老爷又难掩气愤,未料此时竟看见芹儿在院子的月门前偷偷探头望着。
芹儿不是辞了梅府的工作,怎么又会出现在这儿?
“芹儿。”
芹儿发现自己的行踪被梅老爷发现了,只得立刻上前,其实她本来就是来找梅老爷的,是找了一个过去跟她交情不错的丫鬟接应,这才偷偷的潜进府里。
“老爷。”芹儿确定院落里没有其它人,这才对梅老爷福了个身。
“你不是辞工了,怎么又会回来?”
“奴婢的事不重要,但奴婢要来办的事很重要,有个人要见老爷。”
“要去哪里?谁要见我?”
“要去的地方奴婢会带路,至于要见老爷的人……是俞老板。”
“他回来了?”
“俞老板回来好些日子了,但他要奴婢转告老爷,请先保密。”
梅老爷皱起眉头,俞府先是把梅水菱赶出门,现在俞睿渊还敢来找他?莫非是想向他追究梅水菱不贞的事,要追究他梅府向他俞府骗婚?
人可是当初他硬要娶的,他可没逼他。
“我跟他没有话说。”
“老爷,俞老板说这事跟大小姐有关,老爷若不去见他,会抱撼终生。”
梅老爷不想理会,转身就要回房。
这下芹儿着急了,“俞老板还要奴婢问老爷,大小姐真的就这么十恶不赦,让老爷不愿看清楚真相,看清楚大小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闻言,梅老爷思量起来,他也不是不想管亲生女儿的死活,但她在家忤逆爹娘、欺负弟妹,在外又私德不佳、对俞府骗婚,他怎能不对她心寒?
“请老爷随奴婢去一趟行吗?大小姐她真的是无辜的,奴婢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大小姐若真跟那个卓孟哲不清不楚,奴婢会不知道吗?”
“你能肯定他们没有做出那些伤风败俗的事?”
“奴婢一直想向老爷禀吿,却被夫人制止,说奴婢再说这些只会让老爷更生气,难道想气死老爷吗?奴婢听了不敢造次,但过了不久,奴婢家里就出了事得辞工离开,这才失去了向老爷解释的机会。”
“夫人让你不许告诉我?”
“是的。”
芹儿如今一不是梅水菱的丫鬟,二不是梅府的奴仆,做伪证对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但若他真的误会了梅水菱,卓孟哲又怎么会知道那么多梅水菱私密的事?莫非……俞睿渊知道一切的来龙去脉?
“你到后门等我,我去命人备轿。”
“是,奴婢遵命。”
纷纷扬扬的白雪之中夹带着落梅飘零,一抹身着淡粉色斗篷的倩影恍若一翦寒梅孤坐雪中亭,犹抱琵琶半遮面,拨奏一曲情思,动人幽婉的乐音,入耳怅然,吹动心湖涟漪。
遥遥守候在一株挺拔巨松之后的俞睿渊偷偷而望,倏尔,亭中倩影好似淡化了身形,起身离去,他急寻而去,却见亭子里自始至终就没有梅水菱的身影,是他相思过度。
此时的俞睿渊只觉得失望,雪景依旧、落梅依旧,只有倩影不再。
“少爷,时辰差不多了,我们得与梅老爷会合了。”阿喜满面愁容的提醒着脸色苍白的主子,若是可以,他希望少爷能先回居处休息,但计划眼见就要完成,他知道少爷不会答应的。
“阿喜,你说我与菱儿得多不巧,才能让我在这里整整三天都遇不上她?”
“住持不是说了,自从那日与少爷见过面后,少夫人就搬到后山更清净的禅房去住,而且住持也封了大殿三天,少爷与少夫人自然遇不上。”
卓孟哲的确时不时会到太真寺外头窥探,虽然他没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但若哪天真让他又闯进了太真寺,发现梅水菱原来还住在这里,做出什么伤害她的事也不好,她便搬到较偏僻的禅房,他虽然无法轻易见到她,但至少他知道她会安好。
“没见到面也好,要是她知道我又来太真寺,一定又会气哭了,等今天计划完成之后,我就立刻来接她。”
“少爷……”
“阿喜,我好想她,想到都有幻觉了。”
“少爷,今日过后你们就可以再没有阻碍的相守一生了。”
俞睿渊也是这么盼望着,他定了定心神,这才转身迈开步伐。“走吧,我们去把那些人给一一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