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魂 第一章 烈火衷情 (2)

作者 : 田梗

队部院里,十几个人焦急地呼喊着,忙碌着,有两个人摇动着水井上边的摇轱辘打水,几个人拎着水桶,快跑着。原来是豆腐房里起火了,老队长拿把扫帚,扑打着窗户上的火苗子。黑烟是从东厢房的北半截的磨房里冒出来的,门窗已经砸碎了,炕席被褥闪着残火,房子的纸棚烧得正旺,椽子檩子房笆也起火了。小北风飕飕地助着火势,把个四队的院子映得通红,七间的正房纹丝不动,而七间的西厢房牲口棚子却咣当山响,马挣缰绳骡子尥撅毛驴嚎叫呢。救火的人越来越多,可火势不容近前啊,房子随时有坍塌的危险那。

到了火场,田中禾就飞身子登梯上房,站在梯子顶上的房檐上边,哈着腰,接着底下递上来的水桶,往房坡上泼水。房坡已经漏天了,被烧着的檩子椽子劈啪作响,火苗子到处乱穿,秫秸把的房笆成了一个个火团子。老队长站在院子当央,一边吆喝着痛快地打水,一边吼骂着报警的太慢,埋怨着消防队的人太懒,这消防车怎么还是不到?西厢房的南半截子是粮仓,,粮仓里的马料在其次,关键的是存放着种子呀,仓子口又小又窄,,乱马人慌的,根本就没有办法倒腾啊,已经是来不及了。

田中禾脑海中闪电一般的思维,看着老队长焦急万分地催促的样子,便大声地呼喊起来:“再上来两个,拿来家什,扒房子,断火道!”腾地一下,他跳上了房坡,跃上了房脊,七八个小伙子上房了,铁锹在砍,镐头在刨,二齿钩子在抓,房笆带着干泥巴带着火苗子,一片一片地落下去。椽子冒烟,檩子带火,房子上边的小伙子们,顺从着顶尖的田中禾的吆喝,费力地拆卸着檩子椽子。

许瑞华瞅着杂乱的人群,跟老队长提了个建议,老队长连连点头后,就把柳条和于春叫到跟前,吩咐各管一段,把人们排成一条长龙,从井沿到磨房,传递着水桶,加快了灭火的速度。

火在脚下,火在脸前;烟在头上,烟在身边。火烤得人发烧发烫,烟熏得人好晕好呛!人们,眼睛盯的是火,双手攥的是水,心里想的就是断开一间房子,就是不能让火势蔓延,不能让它碰着种子!

强烈的光柱直射进队部,两辆消防车停在大门口。“闪开,闪开!”许家申的大嗓门到了,他从车上的驾驶楼下来,接着搀扶着后下车的老村长,扭头向消防的军官比画着什么。

老队长迎上前,古铜大脸上漏出了笑容,告诉老村长和消防军官,务必保住东厢房的南半截,那是全队的命产啊。老村长点点头,叫老队长领着消防车进院。老村长在大门口,往院子里走,顺便跟许瑞华他们解释着缘由,他派许家申在村口接车,自己在大队部几次地催促电话联系,全村就这么一部电话呀,直到消防队说车发出来了才敢挪地方啊。

救火的社员们欢呼雀跃,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了,甚至是惊羡消防战士的战斗,水龙交叉地喷注向火蛇最欢的地方,冲击在粮仓和磨房搭界的上下,房子顶上的年轻人陆陆续续地退了下来。

突然,房子上边传来了颤抖的呼喊:“中禾——”

田中禾昏倒了,从房子的后坡骨碌下去了。知道信儿的人们焦急地奔向西厢房的后面,深一脚浅一脚的,聚拢过去,只见田中禾歪倒在豆浆的泔水池子旁边,幸好跌落在草帘子上,许家申连说着福大命大造化大,一个人就把田中禾抱在怀里,抱到正房屋里的炕上。

四条水注横向磨房的残垣断壁,斜向粮仓的上下左右,大火渐渐地熄灭了,消防兵们跟老村长、老队长告别了,他们没有抽上一支烟,没有喝上一口水。许家申领着留下的四排的民兵,寻觅打击着残火死灰。

老村长派人把赤脚医生找来了,细心地给田中禾作了检查,没大事,只是受点皮肉伤,大家才放心。老队长让人套上马车,一伙人把田中禾慢慢地抬上车箱,把他送回家。车都动了,两位老人还在嘱咐,别颠着,别刮着,要加小心啊。

三天过去了,田中禾挣扎着坐起来,掀开被子,看看青一块紫一块的大腿,用浮肿的手模模额头缠绕的药布,自嘲地哼了一声,真掉链子!

妈妈端来一碗晾凉的开水,两片药,瞅着儿子把药片咽进嗓里,慢声细语地告诉道:“中禾,你可把人都吓坏了,老村长和老队长来过两趟了,大夫给你挂了六个滴流啦,村里的乡亲一伙接一伙的探望,真是麻烦大家啦。”嘴里讲着,又转身到外屋灶房,揭开锅盖,端来一小盆萝卜丝汤,三个黄洋洋的苞米面饼子,瞅着儿子吃饭,还告诉他,你的弟弟妹妹呀,整夜里换班看着滴流,可心疼哥哥啦。

“二姑,在外边就听着你的声音了,准是中禾大哥好点儿了。”柳条脚步未到声音先到,清亮亮的。田中禾约莫是三位丫头来了,抬手示意妈妈把剩的饭菜端走,用身边的手巾擦擦嘴巴。

三个姑娘走进屋里门槛,站立着的,都很规矩。田二姑的眼睛,从这个姑娘脸上挪到那个姑娘脸上,用手拉拉这个,拍拍那个,一再地让座。客气了一会儿,三个姑娘看田中禾真挺精神,就讲述起几天的新闻来。

原来,田中禾从房上掉下来,落在那秫秸帘子边上,还有一个石头堆,只差一尺,好险好险的呀。

小队磨房着火的这件事,惊动了公社,把县里公安局的人都请来了,现场检查呀,排队询问啊,咱四队的老队长挨了警告,阶级斗争的弦绷得不紧,三代雇农的豆腐匠把炕烧煤了,结论是坏分子边缘?田中禾烈火不忘保护种子,是四清运动的伟大成果,是精神变物质的典型。还有大坝再有几天就在竣工了,田中禾应当快点好,民兵连准备召开庆祝大会哩。

最后一条,倒让田中禾有点着急,而所讲典型的话使得他很是索然,心底泛起无可名状的烦躁,再加上调查处分之类,和张扬典型对比起来,那他田中禾的真情不是太离谱了吗?为什么有一点点事情就呼隆得月兑离实际呢?他的脸色很寡淡,绷带下的眼睛虚眯着。

“怎么?大英雄?哪地方难受?还没给你捧到天上,就晕了。咱们来,可不是想沾你点什么光,是因为给你揪倒哇,表示么,表示点歉意。”眉飞色舞的柳条,把放在木桌子的小布包捧到炕檐里边,笑咯咯地说着瓜子不饱暧人心么。打开包:几盒药,有消炎止血的,有镇痛安神的,是许瑞华叫她爸爸从市里买来的;两盒“万里”香烟,是于春赔你打掉的“老旱卷”,虽说一盒才两角钱;十个红皮鸡蛋,别嫌少,缺一个凑整,还是在鸡窝旁边上等着母鸡现下的呢。

药啊,烟啊,蛋啊,摆在面前,田二姑忙不迭地说着心思贵重,找了一个纸壳盒子,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放进去。田中禾目瞪口呆,直等到柳条把烟打开,拿出了一支烟,递到了他的嘴边儿,说着借花献佛,才转过神儿,连连地说不好意思,急忙自己拿来火柴,一再地让她们坐下,翻翻书籍么。

这是稻草苫的泥土房子的西屋:窗户的上两扇,是常见的木格子糊纸的,下面两扇都是三块条玻璃的,其中两边的玻璃是绿色的麻咧咧的再生的;三面的墙上糊贴着报纸,上顶的纸棚是白地蓝花的窝纸;靠北墙,横放着一口木柜,木柜已经褪掉了本色,红得暗淡,挨着柜盖的木柜的正面,中间明显地残存着黑迹,其中的钥匙孔秃凿凿的,原来的黄铜的柜笺是跃进年代交出去的;木柜上边四五摞子书籍,墙上挂着面大镜子,镜子两边是玻璃镶嵌的对联,“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横批是“达济天下”;西面大山墙上,悬挂着一尺二的大照片,那是田中禾的高中毕业照,下边是一张长条的木桌,木桌上是些高中的课本。许瑞华和于春俯靠着木柜,随意地翻看着小说和剧本,虽然是翻看过几遍了,有的借到手拿家里看过了,还是愿意翻阅着,尤其象《青春之歌》和《林海雪原》这样的书,那些外国的名著就是记名太麻烦。两个人眼睛瞅着《野火春风斗古城》和《三家巷》的封面,比较着,议论着,声音轻轻的。柳条挺直了腰身,大模大样地坐在长条木桌前边的方凳子上,打开了俄语课本,念了几句初中学完的单词,煞有介事地翻阅着高中的数学,哼了一声,面对着墙上的集体照颇有了微词,端详端详,纤纤的手指点着一个梳着短头的女生,扭头冲着田中禾拖起了长音:“这个胖丫头,偏偏挨着田高中,不就是来过的吗?县长的——妹妹,那个——什么——高什么——高云么。”

“勾勾云?”于春故作惊讶地转过身来,“勾着谁了,瑞华,勾勾云能不能上五柳河来勾勾?加小心,别叫五柳河的水呛了!”

黑白照片上,第二排中间是男生和女生的分界点,挨着男生田中禾的女生确实是高云,真是县长的妹妹,春节前来过五柳河,来看了田中禾,为了再考大学,相约在明年。田中禾把高云同学介绍给了三个姑娘,当时互相都很客气着呢。

田二姑端来一盆山梨,和善地真情地催促着姑娘们品尝,一再地表示着不好意思,家里没有什么好招待的。许瑞华放下手里的小说,环顾着家徒四壁的田家书屋,感受着田中禾知识的富有,向上的倔强,生活的节俭,这一家人承受了失去田二姑父的痛苦,四口人两个半读书,全靠着舅舅周济,心里油然而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怅惘。

许瑞华和于春是姑表妹,和柳条是两姨亲,田中禾妈妈是她们的近支姑姑,姐仨到田家串门和到生产队上班差不多,没有什么抹不开的。说到高云,三个姑娘调侃一番后,就毫不客气地质问田中禾,且不说人家门槛高,若是再落榜,高云还能和你好不?能到五柳河子修理地球?田中禾好认真地解释,只是同学关系,无非是要好一点,比别的同学多一点争论而已,和她们设想的根本贴不上边儿。姐仨做出毫不相干的样子,只是表示出正义的关心,认为田中禾坚持再高考是有志气,可扎根五柳河子干一番更实际!私下里,她们未尝不嫉妒,如果真的考上大学了,田中禾就永远地离开五柳河子了,不能在一起修大坝了,不能在一起种田了,更不能在老龙湾的水里闹了,人家就成为县长妹夫,成为高云的人喽。一种非常淳朴非常深切的非常自然的浓浓的乡情,激发着姑娘们的灵感,直觉告诉她们:田中禾应当属于她们,这是公道的,因为他们从小就在一块,共同在柳河里扎过猛子,打过水架,在五柳河子的沟沟坎坎挖过野菜,玩过过家家,真就是走,得她们情愿地乐意!

三个姑娘品评着高云的长相,说人家有大福相,眼睛大、鼻梁高,尤其额头宽阔、嘴唇厚实,是凤凰命。看看田中禾不搭茬,许瑞华埋怨柳条和于春背后贬斥人,该让病人安静一会儿了,领着两个伙伴告辞了。田中禾仰身在炕上,眼望着蓝色的纸棚,想到高考,想到高中同学,作为学习还可以的当年的班长,落榜实在是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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