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魂 第七章 说文论道 (1)

作者 : 田梗

第七章 说文论道

开学了,九月一日,天气好,风和日丽,学生们熙熙攘攘地涌进了学校的大门,指点着学校新落成的两幢教学大楼,说笑一片。

唐马台中学,坐落在唐马台火车站的东侧,紧邻着贯通南北的长大公路,校门西开面对公路。走进校门,道路两旁的高大垂柳婆娑比肩,路北是两幢六十米长的红瓦趟房,后幢是理化实验室,前一幢是老师们工作的教研室。路南是宽阔的*场,大概有六万多平,开上运动会划上十条跑道,外边给观众留的地方,哪年都是绰绰有余呢。*场的东西两侧,耸立着洁白的三层教学楼,两座雅素洁净的高楼相互映衬,熠熠生辉。

东教学楼的前后,是两块学生们活动休憩的场地,场地的南北尽头,是两幢红砖白瓦的趟房,原来是学生们上课的教室,现在改做图书阅览室和制作活动室了。这两趟房子,是一九五六年建校时盖的,因为基础比较牢固,就在去年经历大地震也没有大的损坏,只是房子上边的水泥瓦退落了一些。

唐马台中学,始建时为县里直管初中,排序冠名是溟州七中,到了五八年改成省直实验中学,学制四年,完成初高中全部课程,生源从溟州北片几个公社的小学选拔,经过两年实验,政策调整,在六二年实验取消,实验的首届全部合并到溟州高中,实验的第二届同普通初中一样待遇,升学或就业。六三年恢复为溟州七中的中学,经历了停课和复课的辗转,开门办学,贫宣队进驻,人民教育人民办了,三级办学明确后,社办初中,就正名为唐马台中学。

去年,恢复高考,把十年来冰冻的学子心灵复苏了,把十年来沉默的百姓魂魄激活了!三十而立的人,面对着一对儿女,尽管妻子让他放心去考,已经负担起做父亲做丈夫的责任了,不能再作少年梦了!幸好,省市组织教师进入函授进修,田中禾如鱼得水,本来在这十来年里就不间断地自修着文史的大学课程,正好有一个系统检验的机会!学校要讲究质量了,重新出山的中央老领导亲自来管教育的后勤啦,教育的春天到来了!

上级党委给唐马台中学派来了年富力强的一把手,起用了在市县有名望的教育教学权威,请回了被错误下放农村的教师干部,给几名所谓“黑线”分子平了反,想方设法为居住困难的教师建筑住宅,解决教育的问题,首先解决教师的工作困难和生活困难,其次就是教改的问题,教育改革的方向与方法,严峻地摆在了教员的面前了。

田中禾来到唐马台中学已经五年了,从初中的一年到毕业年级,都体验到了,他每年都担任着班主任,他所带的班级各方面在同年组总是在前面,他的语文教学也小有成就,讨论式教学程序的探索已经被市里的教学研究部门给予了认定,在学校成为教学尖子了。

唐马台中学,十年前的规模是十二个班型,而现在是三十个班,班级还个个超员,平均都超过了六十个人,教员紧缺,实验仪器紧缺,活动设备紧缺,人财物的困难都摆在了面前。语文教研室,十六个老师,还有两个老病号,民办教师就是十个,还有两位是代课编制,没有经过正规师范训练学习的民办教师啊,凭着满腔热忱去刻苦努力,教书育人,历史所造成的断层要连接,动乱所遗留的垃圾要清理,正常的教育秩序要建立起来,农村中学的教育质量的提高,历史地落在了青年教师们的肩上。

开学后的星期五,第五节课,田中禾在他所任教的两个班级中的二班,上了一堂公开课,学校教导处组织了全体语文教师听课,负责文科教学的领导同志也参加了。然后,语文老师停止其他工作,在语文教研室参加业务活动,中心就是评论田中禾校级公开课,让大家把关,因为他将代表学校去参加全县初中的语文观摩课。

语文教研室在红趟房的西头,从西侧门进去,往走廊的左面拐,第一扇门就是了。室内,五扇朝阳的大窗户,迎进高爽天空上的秋日阳光,飘来窗下的串红和鸡冠的花香,满显出学府的雍容呢。屋里,办公桌椅摆放有序,储备卷柜整齐划一,靠窗户那面等分出三条,每条是两个对面桌一个把横头的一组,从外向里就是一、二、三年的三个年级教研组了,靠走廊的间壁墙是紧挨着卷柜,卷柜是每个年级组两个,头上也就是挨着门口的地方,顺墙放置一条长的条木椅,门后是一张木桌,桌上放着两只暖瓶,桌边是放着支着水盆的三角铁架。整洁肃静的教研室,即使每天有很多学生出出进进,总是有条不紊的,惟独办公的桌椅和卷柜黑旧得斑驳陆离,新添置的几张又那么扎眼啊。

下午第六节课的铃声响了,语文老师大部分同志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了,并且摊开了听课笔记,只有两位年轻的女教师忙于班务,回来差几分钟,一进教研室,猛地看见校领导端端正正地坐在长条椅子上,孩子般地伸了一下舌头,乖乖地走进自己的座位。

业务会议开始了,主持讨论的是教研组长还兼任初三年级组长的倪端老师,他的座位是在里边那条的靠窗户的尽里,正好是面队着全体参加会议的同志。倪端老师是田中禾念初一的语文老师,多少年来,在一届届学生口耳流传的印象中,大多是怀才不遇放荡不羁,那时刚是大学毕业,穿着很少见的料子裤皮夹克,脚上的皮鞋背儿亮,头上的分头有光,讲起课来,旁征博引,还真叫学生服气!他说过胡适和徐志摩对新文化有贡献,挨了批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衣服一天比一天邋遢,脸上的络腮胡子常常不刮,讲课有时天花乱坠,有时是囫囵吞枣,弄得学生啼笑皆非。再后来,他勉强跟唐马台当地的一位高中毕业的老姑娘结了婚,在学校的狭窄的两间宿舍里住着生活,还就是去年秋天,搬进了自盖公助的教师住宅,学校把他的妻子安排在学校食堂当了临时工,倪端自己在一次很庄重的场合,发表演讲,说倪端的教师生涯才真正有了端倪。

倪端老师,习惯地用手模戳着自己的下巴,眨动着不大的眼睛,面色严肃地扫视了全场,首先说今天的会议很重要,校长和教导主任亲自参加,是对我们语文教改的重视,尤其大家为小田老师修改教案,是代表唐马台中学的教改水平,希望同志们认真负责地发言。

田中禾向老师们认真汇报了授课的预想,并且诚恳地和盘托出教后感受:讲授朱自清的《背影》,教学目的是让学生学习运用语言的平实风格和细节描写,让学生感悟人物热爱父亲的感情,领略努力向上的精神;教材的处理是讲读课型,重在有感情朗读,质疑问难,进而创设争鸣的讨论情境;教学的环节分为四个步骤,即导言、朗读品评、结构剖析、读后联想。田中禾就上课实践所暴露出的问题,坦白了自己的弱点:一是朗读的重音处理模糊,二是讲读的整体性注意不够,三是忽略了讲述能力较差的部分同学。

对于田中禾的教者介绍,同事们表示出热情的赞许,有的频频点头,有的面带微笑,也有的陷入思索神色凝重呢。

首位发言的是老教师李道严,这位驰名溟州教育界的“活字典”是有名的顽固派,坚守“国粹”,调皮的学生背后叫他“黑脸老道”,因为看不见李老的笑容,顾名思义如此,上他的课,哪一个都是正襟危坐的,足见李老的道行之深。李老挺直着上身,抻直了脖子,瘦长的黑脸非常的严肃,他抬手擎擎眼镜,目光炯炯地*向田中禾,咳嗽了两声,一字一顿地谈了几点说是不成熟的看法:一、板书凌乱,字迹潦草,作为语文教员的基本功必须严格;二、读文章,一定要读准音,要读出韵味儿,真正能读好了,就不要牵强附会地揉碎了讲解;三、讲文章,一定要讲结构,结构完整才是立体,支离破碎的讨论很容易跑题。三点意见中,李老先生举出了具体的例证,并且说明了改进的方法和内容,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讲完之后没有一丝客气的了,同志们的宝贵建议,真是难得啊,自己上堂课,牵动了多少人的时间和心血呀!

发言的气氛从热烈中渐渐轻松平淡下来,倪端也看出大家的看法基本一致了,把眼神投向副校长和教导主任,只见教导主任把手抬在胸前轻轻地摆了摆,显然领导是不准备发表意见了,便清了清嗓子,准备来个小结,恰好一位老师表示说两句。

发言的老师姓金,外号叫金大牛,顾名思义此人可能挺骄傲,一般说凡敢吹牛的,都有点“牛”的本领,光是吹牛还不要紧,要紧的是“牛气”*人要人服从。金老师本名金奇峰,唐马台西边教军场人,在溟州高中读书是田中禾的下两届,确切地说是读了高一。小伙子抓住了机遇,回乡的第二年,就被抽调到公社的专政队,也就是许家申手下任专案组当副组长,因为敢批敢斗,而且文笔不错,很得当时的领导的赏识。后来,金奇峰被保送到大学,成了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归来,到唐马台中学,没过半年,就被提拔为学校的革委会副主任。没曾想,因为他当年参与了批斗殴打公社的老领导,与许家申等人一样,被“内控”为“三种人”,几次检讨,组织上严肃教育,让他好好做名教师。

金老师的表达能力很强,也确实常常有独到的观点,他善于观察倾向性问题,尤其在演绎完大家的论述之后,抓住别人所忽略的空白,进而抛出不同凡响的冷门,就会达到意想不到的轰动效应,哪怕是得来“大牛有牛”的戏谑,毕竟可以证明“真理是在少数人手里”么!金奇峰坐在正对门的一年级一趟桌的紧里面,背靠着间壁墙,朝西正对着大组长倪端的脸面着东,与中间二年组堵头横桌的李道严老师成了斜线,这样三个人恰好构成等边三角形,而田中禾座位是二年组的里边,靠着窗户,背对着小校友金奇峰,成了等高线的一个外角。金老师风华正茂,浓眉大眼,鹰鼻阔嘴,赤红脸膛,典型的东北青年的帅气,把手指夹着的香烟往自己桌上的烟缸里弹了两下,习惯地耸了耸肩膀,一边扫视着在坐的同事,一边侃侃而言语。

“语文,有语成文,有文结书,书么,书读百遍,其意自见,是不是啊?不必故弄玄虚么,读懂了就是了,怎么算懂?这就是一个对听说读写的检验标准的问题,语文教学的少慢差费由来已久,探索这个科研项目啊,我们前辈么,就是在座的老校长老主任已经有很成熟的经验了,我们不过是继续跟进罢了!”金奇峰看见老校长不以为然的样子,老主任摘下眼镜用眼镜布在揩拭镜片,话语一顿,猛然提高了嗓门,话锋直转而向教者,“我以为,田中禾老师的板书是很有气势的,给人一种行草的遒劲的美!不必拘泥么!教者的范读,令人心恸啦,这是一种感召力!我很钦佩和景仰,景仰田中禾老师的高超的教学魅力!”金奇峰看到田中禾把头低了下,面对着老师们兴趣寡然的脸色,油然而生一种少有的骄傲,胸腔中好如河水泻闸一样,“但是,请老师们注意一点,那就是文章的思想性到底是什么?是教者所强调的敬爱父亲,努力向上吗?仅此而已?难道不是表现对军阀统治的厌恶?不是对老一辈的怜悯与抗挣?一个又一个的‘黑’字,黑小帽、黑大褂、青棉袍,这样的背影说明了什么呢?我想,来给孩子们“人性的回归”,合适吗?社会主义的讲台上,能允许为封建社会的遗老遗少唱挽歌吗?”话声戛然而止,金奇峰点燃了一支香烟,面对主持会议的倪端老师点点头,抿抿嘴,鼻孔里钻出两道轻轻的蓝烟来。

倪端的两只眼睛朝着两位领导瞄了一下,然后迅速地眨动着,轻声地敷衍着,询问还有发言的没有,准备着结束的语言。

“不惴冒昧,请问金老师,如果朱自清先生要是给他爸爸买上一身红棉衣,那么朱老先生就会成为无产阶级的战士了?”坐在金奇峰右边也就是外座的,很年轻的女老师,目不旁视的发问,惹来满屋哄堂大笑,女老师这才扭过头,两手拱拳,请金先生多多包涵。女老师是从小学教师中选拔上来的,姓肖,性格泼辣,心直口快,不太讲究含蓄。

气氛缓和多了,倪端咳嗽了两声,大家领会了意思,便自觉地肃静下来,等待着“卑之无甚高论”,却不见“抛坯头引金砖”来,原来这两句是大组长主持大会小会的习惯用语,今天有领导在场,他倪先生还是很会尊重领导的,果然就朗朗地请学校领导做指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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