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魂 第八章 村姑问商(1)

作者 : 田梗

村姑问商

许瑞华一大早就从南沿的家里出来,到了娘家院里,自行车还没有放稳,就招呼着妈妈,接着就推开了房门,迈进门槛先是走进东屋。

东屋里,地上的饭桌上,两大碗豆腐,三个小饭碗里盛满了秫米饭,三双筷子耍了叉,没有人。西屋,地上的三台缝纫机,台板上的皮子片上还挂着线,人没有。

坐下吧,许瑞华打量着自己当闺女时候的闺房,真是人去房非了,箱子桌子,还有那梳妆台,都叫妈妈搬到下屋子仓库里了,有一点细软还是女儿不让动弹的,不然就是一律的冷宫。

女儿离开这个院子生活,已经四年了,真是的,明天赶巧就是“五月一日”了,正好是年顶年!日子快,人也快,整天在撵腿,容不得慢腾,现在是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大部分的也不能等着受穷啊。

五柳河子的人啊,本来就不笨,捆绑着的时候都能绕扯,何况是解开绳子松绑了呢?这几年,精神头也灵活多了,做兜子,加工服装,冰果模具,养鸡鸭的,养牛的,蔬菜大棚的,数不胜数,只要你肯干,哪宗事情都可以赚钱,生产队的集体生产恐怕也要变法子了。

忙啊,妈妈求来了两个本村的姑娘,住在家里,三个人加工兜子,供应不上来下屯购买的呢,这工夫,准是上谁家买原料去了,。想到这,猜测可能就是两家,一个是郑老四家,他们家从刘二堡批发皮角子;再一个是崔“眼镜”家,他们家从广州批发造革。这两家,了不得了,自打市场一开放,脑瓜活动的人儿,就象粘鱼一样滑溜了,也不知道他们从哪弄来的本钱,底垫是越来越雄厚了。

许瑞华从镇办工厂回来两年多了,一来是许家申极力地反对她当出纳,说是一个月的四十块钱不够两盒烟的,二来是婆婆希望她在家,什么杏花怕风不坐胎儿,三是自己的主意要干点自己说算的事情。再深一点讲,许家申想让她成为摆设,她偏要挣月兑。如果实际一点说话,现在的许家申应当刮目相看了,不是那么卤莽了。解放思想了,他许家申被内定为“三种人”,主要是他打过老干部,结论是不能提拔,也不能重用,为了这个,他想回家,也想过出走,甚至正式地告诉许瑞华可以离婚。许家申后悔过,后悔自己太简单,后悔自己出风头,后悔自己想干一点大事业。和许瑞华住在一起,吃在一起,睡在一起,使他感到满足,使他感到骄傲,这是他的胜利。许家申知道,尽管许瑞华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厌烦,但是夫妻之间不是爱情,那又怎么样呢?是许家申以极大的耐心等待来了,许瑞华不是许家申的老婆吗?事实雄辩地证明,许家申有韬略,有勇气,有资格!田中禾,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小的教员么。许家申在枕头上也决不逞能,总是客客气气的,有的时候让他的妻子纳闷。许家申有自己的头脑,有自己的风格,他担任了唐马台镇带钢厂的厂长,主动辞去了工业办的副主任,一年的时间,把濒临倒闭的带钢厂起死回生,成为溟州县的工业模范了。许瑞华几乎认不出自己的丈夫了,已经完全不是老粗的民兵连长了,丈夫越来越实惠地研究来钱之道,越来越积极地结交关系,他的大伯支撑着他的工作,那是钢铁公司的销售处长啊,就是县长都恭维的,一回老家,不少的头头脑脑都来拜访的么。许瑞华隐隐约约地感觉,许家申习惯于不回家了,虽然家里有电话,也很少往家里打电话了。许家申把从事于政治的勇猛转移到运筹经济的精明了,“三种人”的结论,使他从另外的领域疯狂地表现了。许家申有他自己的圈圈儿,而且是越来越大,外表上看,还是越来越热乎,越来越抱团儿,他的朋友们对许瑞华也表现着哥们义气那。这帮子哥们,有不少的是有头有脸儿的,都是些比赛先富的人,也有着支持先富的人。许家申是钢材加工的业者,有着购买原材料的可靠的渠道,也有着基本建设的广大的需求,当然就成为了地方的显赫的人物了,时势造就了这样的英雄。

许瑞华不得不承认丈夫的精明,简直是土匪一样的精明,赌棍一样的精明,私下里做过比较,田中禾不如他所谓的勇敢,也不如他的阴谋,就是敢于冒风险。许瑞华不得不担心丈夫的疯狂,毫无顾忌的疯狂,一旦是超越了约束,就可能不是现在的“模范”了,而田中禾是注意规矩的。许瑞华履行着妻子的责任,只要是许家申在家,他总是劝戒着丈夫办事情决不能越格,也得到丈夫的承诺。

许瑞华无所事事,既不愿意在厂子里被捧得难受,也不愿意在家里象个花瓶似的闲呆,当然也不愿意到生产队里混工分了,她要实现当年没有实现的梦想。

许瑞华回到东屋,把晾凉了的饭菜端到了外屋,分别地折进了两个小盆,放进了大锅的蒸帘。妈妈太忙了,现在已经不是兜子换手套了,而是自己加工兜子自己销售了,没有一顿饭菜是应时的了。

“哎呀,这两个孩子,临走也不把房门带上,!”许瑞华听见了妈妈的语声站起身,迎到外屋,看见妈妈的两只胳膊上挎满了兜子,赶忙伸手接过来。

“你倒早点来呀,省得我跑了一早上。”妈妈高兴地埋怨。

“这不是来了,不走了,还不行么,”

“可别介,老许家那亲家母可不好惹。”妈妈进了屋子里,看见桌面上空着,信口就夸奖,“还是我女儿,就是有眼力架。”

许瑞华插火热热饭菜,等着大锅里的水烧开了,就回身到屋子里拾掇东西。半炕的皮甲兜子归拢成两趟,柜盖和八仙桌上的兜子落了几堆,是根据式样摆放的。满屋子的兜子,显得拥挤了。

许瑞华站在屋地的当央,两手自然地交叉在红毛衣的下摆,和顺地对着坐在椅子上抽烟的妈妈。许瑞华的妈妈,街面上都管叫许婶子,同辈的叫她许胖子,是个发福的老太太。许婶子个头不高,和自己的上班的老头比是矮了一脑袋,身子粗,脸儿白胖,细眉细眼睛,蒜头鼻子,厚嘴唇子,短头发中还有几绺弯弯翘那。街面上的老女人,经常当着许瑞华的面儿,就说许瑞华不是许婶子生的,是她爸爸在外边私生的,言外之意就是说明女儿的俊俏是跟爸爸连相。许婶子看女儿傻呵呵地盯着自己,嗔怪地数叨女儿没大没小的,等到女儿说她的绒衣穿反了时,低头一看,果然是套反了,不禁嘿嘿地笑出了声,自己就解嘲地原谅着自己,一大早领着老客跑了两趟大街,谁家的女人也没看出来呀。

送客户去火车站的兄妹俩回来了,把大推车子放到了大门里边,进屋朝着许瑞华叫着姐姐,,告诉许婶子把客户送上了火车,然后就转身回西屋子去。每次来,许瑞华看着这两个小兄妹,都是很有礼貌的,虽然是远房的亲戚,妈妈待他们象自己的孩子一样,怎么忙,也掂对一点好菜好饭的,不时地犒劳着那。小兄妹都是初中的毕业生,反应灵敏,缝纫机的做活勤快,新的兜子样子到手,模仿的裁剪能力特别强,比老妈设想的好多了。妈妈不太依照女儿的话,不肯加工钱,以为自己是照顾小亲戚,实际上两个做工已经是成熟的技工了,还给人家算学活的徒工,麻烦在后边呢。

许瑞华招呼着两个兄妹吃饭,兄妹俩洒月兑地端碗端盆的,一直叫着大姨先吃,才肯动筷子,好在没有什么好嚼物,许瑞华现切了一点咸菜,送上饭桌。

许瑞华从炕上一摞子皮甲兜子上边,顺手拿过来一个,琢磨起来。兜子的表面是皮子的边角料拼制的,比较匀称,兜子里边是几层的布里子,封口的拉锁是两道对开的,兜盖扣在外皮正面,当央是一个金元宝的商标,背带有三指来宽,两个可以松紧的金色的方环特别地鲜艳。看来,定做这个式样的老板,是挺讲究装饰的,宁可自己带来辅料,是要品牌那。放回去皮甲子兜子,起身把柜盖上的造革兜子拿过来,掂过来掂过去,只是平常,宽宽的底沿,一色的兜子黑面儿,上边的两道软带子,也就是拎个饭盒子买个青菜用吧。

“丫头,琢磨出什么新鲜的花样了?”许婶子随便问问。

“那得到市场去看哪。”

“是呀,你们前垓有几个丫头片子,到市里转悠好几回了,买回来好多兜子,打出来的样子,成了抢手货了,什么的,什么的女式休闲的,还有的跑到沈阳大连去看了呢。咳,光靠着老妈的两片嘴,自己联系的几个老客,悬乎着那。”

许瑞华看看小兄妹吃完了饭,就告诉他们先回到西屋休息,由姐姐收拾碗筷儿。等妈妈也吃完了,许瑞华一边收拾着桌面,一边和妈妈闲聊,即使是走到外屋,也不停嘴儿。客户每天能买走多少兜子,平均一天有几个主道,一个兜子去掉材料和工钱,净剩多少利润?妈妈愣瞪愣瞪眼睛,哼哼哑哑地也不说个准数,和女儿也打着马虎眼,说是不挣多少钱,都给人家做工的和辅料的赶往了。

许瑞华对于妈妈的“小抠”是早就领教的,小时侯就是想买根冰棍的三分钱都不容易,大一点了,买件衣服都给你嘟囔两天,,老爸月月工资全盘上缴,打斤白酒也得遭受训斥,好象这个家没有她的管理就得“黄铺”一样。结婚在外的两个姐姐,串门回家,还没有坐稳当,就听着妈妈讲述庄稼院日子的艰难,总是叨咕钱不容易来,直到姐姐说给妈妈点零花,嘴说不用,手倒伸出来了,还说反正都是你们姐俩的,有啊就仔细点,搁妈这存着,过日子啊,总得防备个天灾病热的!

这不,她老人家,看你坐一会儿都闹心,把半袋皮甲子给捧进来了,两把剪刀拿过来,不用说,干活才是好闺女么。

母女俩,一边修剪着皮子块儿,一边聊叙着目前的生意,许瑞华把妈妈述说的事情在心里理顺了许多:每天到五柳河子取货的客户至少是五十多人,平均拿走二百左右,就是一万多,村里做手工的一个人最多能做三十个,那么纯手工就已经是三百人了,现在外地来的人算起来大概有一百多,看来手工要抢起来,手工费准得涨!

妈妈听一女儿的计算,连连点头,叨咕下去放话都说做不过来呢,做工还说别人家给涨价了,得想办法,得把手工多拢几户呢。

女儿笑了笑,又给妈妈说出几件关联的事情,做兜子,手工是个关键,供货来源和它的价格,你得想法子别被它卡死,郑老四的皮子不就是从刘家堡子发来的吗?那才多远?那堡子家家户户做皮夹克,那边角余料谁拿钱卖谁!“眼镜”的眼镜那可没白带,放着落实政策不回城,领着老婆孩子做买卖,从广东往回发造革,先是把客户领来,然后收钱给人家,全赊?没门儿!他是摇哪借呀,还贷款,才有了信用呢。咱不能什么都自己干,可也得寻思从别的地方进料,能不能便宜还好?

妈妈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女儿有板有眼的讲话,心想女儿这几年真没白来厂子摔打,对这做生意的事情想的是挺周到,又一琢磨,女儿今天专门来掰张,啥意思?不禁咧嘴笑了:“咱一个老太婆子,没有你们年轻人的道道多,可不心思当财主,别再来个白胳膊箍戴上,那时候,就不准呀,你小华子也要和我划清界限呢!”

“你真不想赚大钱?”许瑞华带答不理地,眼睛不瞅妈妈。

“才不想呢,咱可怕钱多了睡觉都不安生呦!”

“好了,那你就等着别赚吧,给你干活的那几家呀,要不叫别人抢去才怪呢!”

“色了个皮?我看看,谁敢跟许胖子斗斗?他们给两块,我再加五毛,我宁可不挣钱,把房子搭进去,豁出去挺!”许妈妈突然站进来,眼睛对着窗户外边,手里的剪子捏提紧紧的,脸色煞白,连自己的绰号都亮出来了,这几天心里就憋着点劲儿,有几户嘟嘟囔囔嫌手工钱少,准是有什么拆台!

许瑞华看着妈妈真动了气儿,倒乐了,大眼睛扑闪扑闪的,撇嘴道:“哎呀,我的好妈妈呀,你这唱的是哪出戏呀,骂街要是能把钱挣来,咱就雇帮人,上街里去骂,何必呢!”

“丫头,你可不知道,就你们河南沿的,没几个好东西!”说着觉得说走了嘴,怎么连自己的女儿姑爷也都捎带上了,骂到圈儿里来了,赶忙绕扯出去,“我是说南沿那两家放活使坏的,哪有说给我做活那两个手工,他们挤着做不说,要手工别给我做,他们宁可给加工钱,你说坏不坏?”

“这就叫竞争——啥叫坏?你要是把好手都控制了,你才能赢,你才能把客户招来,你那兜子才有人买,靠骂街骂不来呀!”

妈妈慢慢地坐下来,慢腾腾地拿起一块皮子,沿着毛边,剪着,叹了口气:“做啥,也惹气呦,心灵手巧的,就是多给点手工钱啊,也顺心啊,五柳河子呀,再找做工可难喽!”

“上临近村子么。”

“大部分想做,没有缝纫机啊!”

“那,那你可以给买呀?”

“笨,笨!算你借他的钱,再不,算你租给他的,不然就白借他使用,有啥了不起,你不是有了固定的手工了么!”

“那,又是一大笔本钱,我得算算。”

“还有,那屋两个小亲戚,管放活,管质量,主要是管裁活,你得先把他们俩培养好,要不,你是越干越乱,不砸才怪呢!”

“行了,越算计越受穷,一个老太太,挣点够零花得呗。”妈妈不在意地说着,手里的剪子却停住了,眼睛呆呆地盯着柜盖上的兜子出神。

“你呀,你要怕钱咬手才怪哩,又心思出啥道道了,妈!”

女儿的大声招呼,才把妈妈激灵过来,妈妈猛地一拍大腿,是用剪子掴上了,自己的哎呦一声,好笑地把剪子扔在皮甲子堆上,眼神一亮:“华子,妈信你,要是买几台缝纫机,加上现成的两台,把下屋收拾出来,叫外甥和外甥女儿领做,可就不用挨家的放活计,你说成不?”

“我看,成!你不怕挨斗?那可叫剥削哩!”

“啥,这是合伙干点活,和生产队来一块儿铲地不是一样的事吗?不让干,再散呗!”老妈把女儿手里的剪子一把抢过去,叫女儿把剪出来的皮子找袋子装上,然后准备跟她上下屋设计设计,好象明天就成立小工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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