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魂 第十章 林海捞针 (1)

作者 : 田梗

林海捞针

伦春城北郊的一个旅店,是一个老字号的国营单位,店面不大,手续严密,没有介绍信不行,没有身份证不行,住店的出出入入,那值班的老女人拿眼睛盯着你,店里没几间单间,只是几个大炕的屋子,看来是专门给最普通的老百姓预备的,便宜啊,一晚上才五元钱,真不愧是“北春旅店”的名号啊,北国之春,伦春之北,北店热炕,住宿温暖啊!

北春旅店的门面是在一个胡同里,胡同的道路很窄,仅仅能容纳下一辆汽车的,大门里曲里拐弯的,冷丁进来有点懵门儿,真是应了丈二和尚模不着头脑那句话,门是不少,进里头都是黑得差不多,有那么几间亮堂的正朝阳的,就是“高间”,一般没客人,而是留给了旅店自己人休息了。

北春旅店的卫生是说不出好赖的,说干净吧,总觉得哪地方都老化的陈旧,就是那窗户帘都焦黄发灰的,那桌凳都是黑巴溜求的,说埋汰吧,砖地还没有垃圾,被褥还没有汗臭,就是烧炕的地炉子也都在住屋的外边,从没有听说煤气中毒的!

北春旅店的伙食是愿者上钩的,据说是自负盈亏,还是近几年实验的,原来是绝不准许的。原来旅店不设伙食,现在是旅店员工自己办伙,后来有的住宿的掏钱入股,就自然地可以多拿一点钱吃现成的了,不过没设就餐的桌椅,交押金带碗筷,饭菜端到住屋去吃,而且自己从外边带回来的白酒啤酒和小菜啊,也就不被禁止了,但必须是常客,才享受到特殊的待遇。

天色暗淡了,一片片的雪花飘落下来,小城的北郊笼罩在混沌之中,一盏盏昏黄的灯光从住宅区的住户窗户中颤烁出来,街道上惟有在十字路口安放了少有的路灯,映照着稀疏的行人和过往的车辆,街道上的冷清的大大小小的商店准时地关上了门面,少有的食杂铺子的拉窗在等待着顾客的敲打,人们很习惯了安稳和寂寥吧。

田中杰和他的本族年兄田中森来到这兴安岭大森林的边陲小城,已经一个星期了,兄弟两个被无奈地困在“北春旅店”里,眼巴巴地等待着林业局局长能开恩,给他们购买原木的介绍信上批字呢。

旅店四合院背面,中间是一间过厅,也是通往左右两个大通间的必经之关口,过厅里是一张漆黑的长桌,长桌里边是一条宽宽的漆黑的木凳,桌子上放着几个暖瓶,桌子前边两米多远的两侧,是两个不小的砖砌的炉子,炉脖子是铸铁管子,通向墙那边的屋子里的大炕。左面,从窄窄的走廊,低着头哈着腰进了门,就是足足能躺下十个壮汉的大炕。炕上,炕头炕梢躺着两个人,就剩下这么两个还住店的人,刚刚喝完管大铺的老大姐熬的包米馇子粥,过完了腊八了,憋的两个人的眼珠象灯泡似的,嘴丫子里外全起了大泡!

炕头躺着的是兄长田中森,他是被族兄弟中杰几乎是半绑架来的,只答应保镖或者干活,不管办事,没曾想到了这伦春的林业局就吃了闭门羹,人家硬是不搭理,磨破嘴皮,就差跪地下求爷爷女乃女乃了,这个差使可把人火死了!算叫中杰调理西了,没事找事逞什么能耐?这回木头要是发不回去,二十来户买木头的人家,白指望了,你说这脸往哪搁?越心思越没辙,田中森把盖在上身的棉袄往脑袋上一蒙,躺在被窝卷儿上,闭着眼睛打迷糊吧。炕稍躺的是兄弟田中杰,他是被柳叶*来的,几十个养鸡户都被房舍狭窄限制了,紧张罗盖鸡房子,听说田中杰跟人合伙到北边买过木头,就央求养鸡协会会长柳叶给大伙买木头,柳会长满口应承,好象她就是林业局长似的。钱送到会长的手了,又保证发来什么木头都行,回来给什么样都行,花销盘缠都算在内,还写了联名签字的保证书呢。柳叶给田中杰缝了个缠在腰上的钱袋子,就象子弹袋一样,把几万块钱都迭成一叠叠的放在一个个小袋里,把上口用结实的线丝丝缝死了,又叫他找姐姐柳条从县里开了介绍信,才以为万无一失地送他们哥俩上了火车。人啊,做事情就怕想的妥妥的,办起来连一点缝儿都不扦!原来,田中杰来过这地方,人还是这的人,地方还是这地方,可是上级来了指示,要限制!这个具体的政策说不许,虽说是隔省的,可也是县民政局和农业局的大印章,支持农民发展养鸡的么。哼,这地方的一个科长说,军用的还排着号呢,可眼见着那个开轿车来的,什么介绍信也没拿,一码的支票,就开了五个车皮的,瞅着都他妈的眼睛发蓝!真他妈的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田中杰好话说尽了,也没有得到科长的可怜,在林业局的门外头,出来上厕所的小会计丫头悄悄告诉他找一把手,象得了救星一样,就差一点儿没给会计丫头使礼啦!第二天,挺着头皮,打听一把手局长的办公室门,遭受了不少的白眼和斥答,最后才知道局长开会去了。从昨天等到今天,今天又盼到明天,四天不见一把局长的影子,田中杰在林业局门外,跟着下班的小会计丫头的后影,走到没人的地方,抢上前去询问局长的去向,好心的小会计告诉他,局长确实是在县政府开会,最好的办法是早晚上他家说,而且还细致地告诉了局长家住的地方。千恩万谢,田中杰把带来的女式休闲包,送给了小会计一再说是自己家制作的,还郑重地说是你嫂子做的,小会计半信半疑地接过去了。去吧,礼拜天的晚上,终天找到了伦春县林业局局长的家,家就在城北,和林场职工的家属住宅没什么两样,只不过是个独门独院,四间瓦房,院子周边是一人来高的木栅栏,可惜锁头看家啊。田中杰瞅瞅炕头那位,哈哈笑了,活人还能叫尿憋死?扑棱一下坐起来,拿起枕头朝着炕头的头上打过去,窝囊废,起来,买烟去!田中森楞着迷糊不动弹,任你兄弟连怨带损,算是不给你参谋了。要从家族论,中森大,是哥哥,要从亲戚论,中森小,是妹夫,为啥?这农村的庄稼院啊,一扯吧,都是亲戚套亲戚,中森稍大中杰几个月,可他去年倒插门进了于家,成了于春妹妹于秋的女婿,你说算不算中杰的妹夫,跟田中禾借光,哥俩也成了“一担挑”了!要是田中森承认的,无论怎么论,家族当先,当然是哥哥么,到哪地方都是兄长为大么!没办法,哥哥硬装迷糊虫,弟弟只好起身下地,闲不住的人是不能躺在炕上的,自己跟自己怄气的人,那是办不成什么事情的,得动脑子,得想办法,总不能空着两只手回五柳河子!想着,想着,田中杰走到黑咕隆咚的旅店的院子,顺手拿起扫帚,扫起雪来。人,要是干上活,眼睛瞅的是活计,心里想的是活计,烦恼就会一点一点地被排斥走了,你至少心思把眼前的活计赶完。雪挺厚,已经是没脚脖子了,扫得是浑身发热,满脸淌汗,感动得服务员大姐从屋子里跑出来,直抢着扫帚,田中杰爽快地把大棉袄月兑了,让大姐拿进屋子里,告诉大姐只有干活着身子骨才舒坦,就是贱命!直到屋子里的中森出来,不声不响地从他手里拿去扫帚,大姐才欢喜地回到屋子里。两个乡下的农民,只听见在门口说,“好啊,实在点好啊,实在的人会有好报应的!”院子扫得干干净净了,哥俩才抖搂抖搂衣服,扑打扑打头上的雪花,跺跺脚,,走进屋子,坐在黑漆桌子旁边的黑漆的板凳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儿。大姐站在桌子外边了,忙活着往炉子里边添劈柴半子,回手给哥俩倒了两大碗开水。听说哥俩还没有见到林业局的局长,大姐啧啧地直砸嘴唇,想了想,冷不丁地一拍大腿,呵呵地埋怨着自己,告诉两个兄弟,局长不好找,可以找他的老婆啊!大姐说,局长的老婆是熟人,只不过他们搬家走了,彼此之间没有多少的走动,遇到你们哥俩作难,光顾着担心了。大姐自报奋勇,决定明天领着哥俩去上局长家,兴许能走点后门那。出门不该死,到处有救星。一高兴,田中森撒脚就往外跑,好长的时间回来了,他拎着一瓶子“伦春白酒”和一点小菜,进屋就招呼着大姐,喝酒啊!

第二天一大早,田中杰把酣睡的田中森叫醒,两个人用凉水洗了把脸,扣好了棉袄的纽襻,系好了棉鞋的鞋带哦,从仓库里拿出了扫帚和木锨,推开了房门,开始攒雪堆,这是昨天晚上计划好的,也是得到大姐支持的。院子不大,空场也就是百八十平,雪倒是挺厚,深的地方足足有二尺,院子穴风呀。这一早,干辣辣的冷啊,平风无浪的,虽然是住雪了,凉气要把人的鼻子抓掉,要把人整个的冻僵,耳朵木了,脸蛋子木了,腮帮子木了,手指头尖在手套里边还是火烧火燎的。来的时候,没有带皮帽子和围脖,下巴底下的衣服前襟,凝结了一片的冰花。田中森边扫边生气,把个扫帚掘雪掘的打了弯儿,骂那天老爷装蒜,骂那老雪婆子发疯,没事找事儿,天上就没有可怜穷人的主儿!把弟弟逗得直乐,弟弟用木锨撮雪,本来就比扫帚费劲,几乎是横握着木锨把成溜子大面积攒扬的干法,还得听着哥哥的数叨,真是什么气都得受啊。好歹把走道空出来了,两个人拄着木锨、扫帚,迎着刚刚升起的日头,用袄袖子蹭蹭脸上的汗水,听着老大姐亲切地招呼吃面条的喊声,嘴角露出止不住的笑容。哥俩走进左右大铺的正中的堂屋,把围脖摘下来扔要桌边,在准备好的热水盆里洗洗手脸,端起盛着面条的大碗,用羹匙从酱碗里舀了两匙鸡蛋卤,涕里突噜地扒将起来。老大姐对着来接班的比她小的中年女人,连连打着咳声,怜惜地说俩小子累着了,劝他们慢慢吃,别噎着。中年女人和哥俩也很熟了,哥俩管叫二大姐,两个姐姐不管谁当班,都管做饭,因为住宿的人员中顶数哥俩拿钱多,况且还帮助店里干零活,老姐俩在经理面前直夸这哥俩实惠厚成,说得小客房的服务员也帮腔,因为哥俩劈柴也给小客房带份了。大姐把钥匙交给了二大姐,领着田氏兄弟,踏进了皑皑的白雪中,路上满是雪,雪里埋着路,看不出哪是中间哪是辙,看不见哪高哪低,深一脚浅一脚,三个人走出了一条路。

林业局局长的家,木栅栏的大门连挨着*的木杆,上边缠绕着铁练子,铁练子两头交错着,一把硕大的铁锁头坚实地扣紧了铁环,哥俩瞅着锁头叹了气,大姐却敲着大门喊着人,喊着屋里的人快出来。等了好一个时辰,房山墙那边才出来一位中年妇女,她手里还拿着一把铁锹,头上系的方围巾上还挂着雪花,朝着大门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响快地问着,谁呀?这大雪跑天的,哪管踩出道眼儿来再来呢。她到了大门口,透过栅栏的宽宽的空挡,看出敲门的是老大姐,赶忙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串钥匙,举起手把大门上的锁链上的锁头拽到里边,开开了锁头,拉开了大门,骂着大姐是老妖精,老北风还没闲住,又找上门来作什么祸害来了。女主人和老大姐说着笑话,朝着两个陌生的小伙子点点头,温和地请他们进屋说话。老大姐毫不客气,走在头里,大声小叫地吆喝着,稀客来了,怎么还摆着官架子,日头照腚了,还不怕大姐掀被窝!女主人走在后边,咯咯地笑着,直到把三个人让进屋里,才告诉大姐,老杨下林场有个几天了,闺女上女乃女乃家送点年货去了,这个家呀,就是老杨婆子自己在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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