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禾站在校长室里,侧着身子,习惯地向外了望,校园是宽敞而宁静的,南边茂密成荫的高大的杨树带,把校园与小镇的村庄界隔起来,在乡民的眼里,孩子们念书的地方简直是圣地,是学习圣人的教导,是学习高深的知识,他们不顾自己的辛苦,放心地把子女送到这学堂。
校长室的门被敲响了几下,接着,推门进来的传达室工人站在门里,说教育局长来电话,检查的领导马上就到,看着校长点下头,就出去了。
田中禾抬腕看看手表,差五分钟十点,就走出屋子,推开教导处的门,让两位教导干事把会议室的准备再检查一遍,顺便通知两位副校长准备迎接客人,自己走出了走廊,拐过正门,站在正门的台阶下边。
十来分钟,两辆轿车和一辆面包车缓缓而进,停在红趟房的正门前,三位校长迎上车前,向下车的领导致意问候。客人们被请到会议室落座,教导干事和两位女教师分别在客人的后侧敬茶敬烟,三位校长站在会议室的等三角的地方,与领导寒暄着。
看着教导干事与女教师退出会议室后,教育局的柯局长从侧面的座位上站起来,招呼三位校长不必客气,介绍着到来的客人。田中禾和他的副校长一一向客人颔首致意,出了几位年轻的同志不熟悉外,几乎都是经常来校指导工作的老领导。唐马台中学在省直实验时的校长、溟州副县长,现在是市教育局长的郗局长,随同他来的是市局综合处和普教处的两位处长,两位处长是田中禾的好朋友。省教育厅的赖副厅长,坐郗局长的旁边,是一再谦让的,把椭圆桌的圆堵头的主席位置空出来,非要等郗局长坐上去才让开会,他是位谈笑风生的领导,人长的魁梧,他自己说是充当郗县长的保镖,原来郗校长在溟州当副县长主抓宣传和教育的时候,赖副厅长在山区一所农村中学当总务主任,是和钱副校长一个级别,后来是郗县长考察后,提到县直中学任后勤副校长,又提到教育局做主管财务的副局长,赶上省委副书记在溟州锻炼后回到省里,就提议从市局到省厅主管财经了,这位东北财大的高才生确实是很有魄力,在改善办学条件上,争取省里主要领导的支持,是采取了一些坚决果断措施,在全国的普及农村教育上产生了积极影响的。随同赖副厅长来的两位同志,一位是省教育刊物的副主编,叫佟文,一位是职教处的副处长,叫欧阳小红,当柯局长介绍到欧阳小红的时候,田中禾心里一愣,这个名字在哪听过!余下的,柯局长也向省厅市局的领导简单地介绍了,以便聆听领导的工作指示,县局的主管业务的曾副局长,以及普教、职教和电教的三位科长,还有坐在后排担任录像任务的电教馆的两位技师。这么一个庞大的阵容,这么一个别开生面的检查,确实是唐马台中学的光荣,也是难得的机遇!
郗局长亲切地和大家点头示意,然后让田中禾坐到圆桌的堵头,亲切地告诉大家,今天我们不是检查工作,是来学习,学习唐马台中学的首创精神,学习唐马台中学的办学经验,不是来作报告的,你唐马台中学的法人代表,不坐上去,谁坐呀?赖副厅长也接着让小田坐上去,也得到县局领导的催促。
县教育局的柯局长,抬手抿了抿头上的稀疏的头发,瞅瞅身边坐着的闭着嘴也是笑容的老曾,干咳了两声,开始讲话。他首先代表溟州县教育局,对省厅市局的领导光临,表示由衷地欢迎和诚挚地感谢,为了迎接国家教育部在溟州召开的北方六省的教育研讨会议,准备好综合办中学的专题发言,我们再次来到唐马台中学现场观摩,感受和完善他们的创造。柯局长请省市领导作指示,被摆手和摇头笑拒后,就请田中禾校长讲话。
田中禾压抑着心跳,激动地站直身体,象小学生一样,恭敬地给面前的领导敬了鞠躬礼,然后站在桌头,认真地汇报了工作。
我们唐马台中学,在各级领导的关怀下,老校长带领全体教师积极探索新时期办好农村初中的路子,尽管我们学校为上级学校输送了比例较高的合格人才,但是还有一大批学生面临的是回到家乡就业,如何为回乡的学生培养一技之材,这个认识与实践是经历了几年的时间的。开始,我们学校根据学生的年龄特点,在各年级成立自觉自愿的课外活动小组,一般是往数学、写作、英语跑,连学校的文娱队和体育队都得动员,大部分是学生家长在扯后腿,家长们并不顾及孩子的爱好与特长,还是鼓励学生奔升学使劲儿,以为课外小组是学习竞赛的加码。面临这样一个实际问题,我们引导教师在指导课外活动中,一定是和课堂教学挂钩,要发挥学生向更宽阔的领域去探索。在开展课外活动的进程中,学生们作实验、搞模拟、去采访、演节目、体育练习,层出不穷乐而不疲。当时老师们还是担忧的,特别是初三老师很怕分散了学生精力,影响升学成绩,只是安排学生围绕主科搞搞竞赛算作活动,可是学生不买帐,尤其是那些好学生,他们的理化实验和体育活动特别用力用心,他们感到中考的底气更足了。而那些因为各种原因不想升学初三学生,课外活动多集中在电器、机械、木工和装潢上,老校长亲自与初三的学生座谈,学生们提出了很实际的问题,要求学校少开点文化课,多安排些活动课,他们想在毕业以前多学一点技术,回家了也能用得上!就是这么简单而又严肃的课题,自然地摆在了学校的领导和老师们面前,为谁办学,怎样办学?这就是学校工作的方向和方法呀!学校领导班子重新审视,既肯定了抓升学的成绩,也明确地认为升学只是教学质量的一面,而不是全部,教学质量应当是面对全体学生,而向未来的概念!在初三搞“分流”,重新分配课时,减少甚至削掉某些文化课时,增加职业技术课时,增加技术课的教学设备,增加专业技术课的师资力量。这样的改革,是需要上级领导的支持的,县教育局的曾副局长亲自带人蹲点,在我们学校考察了半个月,还亲自撰写文章总结我们的经验,并且和老校长共同提出了职业班可以增加学制一年的设想,即开拓了初三加一年即“三加一”的先河,也就是可以颁发职业高中毕业证的赋权。三年来,我们学校送走了初三分流的学生是三百人,送走了“三加一”的学生是四百人,根据我们的跟踪调查,直接就业率为百分之七十三,成为农村致富带头人和企业商业骨干的占百分之十二。现在,我们的职业技术班开设的专业有机械(联办)、木工、驾驶、装潢美术、幼师、电器、缝纫、花卉、大棚蔬菜、笼养鸡等十个专业,成为一个小有规模的技术培训中心了。当然,我们所面临的实际困难和问题也在所难免,譬如资金和师资,还有技术教育和普通教育的关系,我们所考虑的技术教育是当务之急,至少在没有实施高中普及之前,综合办初中加强职业技术教育是现实的。以上的做法还只是初步的尝试,缺乏理论的推敲,请领导批评。
田中禾一气呵成,额头上沁出一层细汗,颤抖着声音结束了汇报,在一片掌声中,半坐在椅子上。
曾副局长,佝偻着腰,眨动着细长的眼睛,偏着蜡黄的面容,举着夹着烟卷儿的手,补充了几点:唐马台中学开办职业技术教育,是普通中学的劳技课与活动课的外延,是解决“千军万马争过升学独木桥”的反思,是我们年轻的新校长的“兼容并蓄”的具体化,是“平民教育”与“快乐教育”的继承,是面向社会培养建设者的努力。
郗局长喝了一口茶水,幽默地对大家说,曾老夫子惯能“上纲上线”,谈的都是“国粹”,却不愿意引用国外的技术教育,我只补充一点,我到德国访问,那里的技术教育是很先进的呀,有空闲我只给你们介绍人家的程度吧。
柯局长恳请老首长讲一些具体的指示,可是郗局长却把话题打住,深刻地引出了“面向世界”的方向,戛然而止,他却把手势指向了对面的赖副厅长。
赖副厅长坐侧面的中间的位置上,浓黑的剑眉下一双明亮的眼睛,环顾四周,而后瞥了旁边的欧阳副处长,朗朗一声笑:今天的会议,是为唐马台中学来保驾的会议,看看吧,除了欧阳,咱们不是在耍家鞑子么!欧阳小红抬手捋了一下齐肩的短发,赶忙插了一句,说她至少可以算半个家人么。赖副厅长等大家会心地笑过后,坦然地说着家常:老局长当家的,我们是分管着不同的差使,在一线的唐马台过去在学制改革上是省直试点,今天在教育方法的改革上成为先锋,我们是来给擂鼓助威的,当然也是要多少有点表示,我们省厅的腰兜也是很紧巴,我每天都是厚着脸皮跟主管副省长叫苦哇!但是,对于领先的具有一定影响的学校,还是要动员各级政府给予支持的!溟州教育是全省教育的排头,唐马台中学是溟州的先进,你们的任务很是艰巨的呦!赖厅长扭头关注地凝视着田中禾,严肃地说,要靠自己,要搞好校办企业,要搞好校园经济,要取得地方的支持!国家的经济上去了,才能谈得实际意义上的义务教育,穷国办大教育,也是我们的基本特色之一呀!教育部在溟洲即将召开北方六省的教育工作会议,宗旨就是解决办学的方向问题,方向问题明确了,才可能解决方法问题!好吧,当家的让我讲,我呢,也不谦让,只是透露一点信息,也是向家人诉诉苦吧。
柯局长作为会议主持人,对于领导同志的指示作了归纳,并且表示要认真贯彻执行,又很客气地请省厅和市局的其他同志讲话,被礼貌地回绝后,宣布稍事休息,品尝校园水果,二十分钟后,现场参观。
领导们点上烟的,换杯茶的,站起身子观赏墙上图片的,技师放下了摄像机,县局的科长忙不跌地整理着记录,几名女老师端进来一盘盘水果。桌上的搪瓷方盘里,清洗过的水果益发鲜女敕,,红润的南果梨,娇黄的大丫梨,红的、青的苹果,碧玉的、龙眼的葡萄,清翠欲滴,芬芳飘漾!
三位校长,拿着餐巾纸,捧着一个个水果,一嘟噜葡萄,敬到每一位客人跟前,客人们品尝着校园的特产,别有一番感慨,盛赞唐马台中学的校园经济活跃,用郗局长的话说,吃谁的向着谁呀!当田中禾走到省厅同志的面前时,佟文副主编约定在六省会议之后,准备带人来组稿,准备为唐马台中学发一个专栏,得到了旁边欧阳副处长的赞成。欧阳副处长突然向田中禾发问,怎么觉得在哪里见过?田中不敢贸然,便试探地询问,欧阳同志有没有去过滨海的芦苇荡,欧阳回答在那里的红卫营是知青啊。田中禾以少有的兴奋打量着眼前的已近中年的女处长,白皙的面孔中机敏的眼睛里闪现出当年的飒爽,高条的个子稳重的举止已不见了当年调皮,便提醒客人说:“不知道当年抢人家鱼的公主上哪去了?”“哎呀,我觉得面熟么,田大哥呀!”欧阳处长一下子蹦起来,伸出两手,握着田中禾赶忙接过去的手,象当年一样的活泼,“你们也真死硬,女孩子要几条鱼,还舍不得,真是的!”说着,欧阳毫无顾忌地把田中禾拉到座位,询问着记忆中深刻的人。
“田中哥,那个什么,对,自称什么马爷的瘦子干什么呢?”
“看来,公主还真挂记人啊,那个想当附马的,叫张小光,是驼山的知青,他回城几年就当了驼钢日报当记者,现在说是当副主编吧,前一段,发了一篇《工人阶段应当关注学潮》,引起了各方的反映,听说被安排到省委党校学习去了。”田中禾的话音低沉下来。
“是啊,前一段,我们厅里,部门工作几乎停下来,都去配合高教处,下到各高校督促动员进京学生返校,不能再折腾了。”
“我们学校的教师思想工作也出现了困难,现在的言论活跃已经远远地超过了我们预想的界限,但是我们坚持一条教师的天职是育人,放弃工作去谈论自由,就是放弃了自己最起码的权利和义务!”
欧阳小红点点头,赞许的调侃:“不是不当了‘官’,就必然要稳定呢?”
“也许吧,小‘官’也是‘官’,不由自身啊,你难道没有感受吗?”田中禾把话题转移了回去。
“哎,田中哥,那个伸黑脚把我拌了个跟斗的小子呢?”
“那,不是跟斗,是腚蹲,小公主!”田中禾仿佛是回到了少年时代,以少见的风趣更正着对方的语误,“那是我的弟弟,叫田中玉,现在是养鸡会长的郎君,还有那个瞪眼的知青刘卫东,回城到炼铁厂几年,早就是炉长了,我妹妹非要回村做箱包,他倒跑起通勤了!农村是大变样了,农村人把城市人的观念改变喽!”
是啊,欧阳小红从农村的经济发展,联想到城市的经济体制的变革,感慨地回应着,顺便提及了田中禾舅舅,老人家从省人大的领导岗位上退下了,之前还在为全省的教育谋划,是咱们教育厅的顾问那,还有他的老司机,跟了他半辈子,就是这早早晚晚,还看着他,叫他少管事,多钓鱼,老人家是甩不掉他的司机啦!
两个人谈话兴致未尽,田中禾看看柯局长,已经在收拾公文包了,便告欧阳,改日请她到家做客,走到门口,准备引导客人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