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魂 第十四章 囊中羞涩 (1)

作者 : 田梗

囊中羞涩

驼山市的市立医院,坐落在市府广场东南不远的地方,医院的大门,斜对着广场中心的高耸的火箭卫星的城雕,全天候地为患者和他们的亲朋敞开着心怀。

市立医院的大门里,七层的门诊大楼穿着银灰的罩衣,吸纳着络绎不绝的人群,无论风霜雨雪,都是端庄热情地温暖着每一颗焦灼的胸心。从门诊大楼的一楼的后门或者大楼两侧的便道出去,就是几幢住院的各个科室的病房大楼,连接大楼的是带着雨棚的七直八折的走廊,走廊很宽敞,每个拐弯处都是一个凉亭,凉亭姿态各异,走廊两侧的不高的护拦上边是二尺来宽的光滑的模板,经久摩挲泛着光亮呢。好大好大的院落,多是一搂都粗的杨树和槐树,把病房的黄的、白的、绿的大楼掩映起来,显得格外幽雅肃静清洁宁谧。

妇科病房在后院的南端,也是曲廊南向分支的尽头,是新建不久的十二层大楼,她的外表粉刷的金黄,那颜色告诉人们是充满了阳光,告诉母亲是孕育了希望,她内衣的打扮得雪白,那雅洁启示人们要保护健美的肌体,启迪女人要创造世界的安详!

妇科病房的顶楼。是手术室。手术室的门楣上边,中间是方形的电子钟,左侧是电子显示的日历,右侧是“安静”的警示语。日历的时间:1993/2/20;时钟的时间上:时针指向9,分针指向12。手术室的拉门从里边拴严了,对机的电梯的铝合金的厚实的滑动门也紧关着,两侧摆放着连接的塑料椅子,整个的候医厅有每人都是非同寻常的肃静,甚至给人一种恐惧颤栗的气氛。

左边一排椅子上,坐着三个男人:溟洲县唐马台嚐的校长田中禾,驼山钢铁公司炼铁厂维修班的工人刘卫东,驼山钢铁公司宣传部的副部长张小光。右边一排椅子上,坐着三个女人,唐马台镇五柳河村柳北养鸡场厂长柳叶,唐马台镇唐雅宾馆经理田中玉,还有是五柳河村的冰果模具专业户内掌柜于秋。一个外人都没有,是因为今天没有别的手术吧,反正现在没看到安排么。

也许是“安静”的警示,也许是心灵的感应,男的女的,都是默不作声,即使偶尔就出一句两句,也多是有关患者的话语,一个心情——就是期盼手术顺利成功,一个等待——就是看见患者安全出来!明摆着,坐在手术室外援等待,既帮不了医生,也帮不了患者,但是每一个患者的家属或者好友,连同那些没有到场的亲友,都是在用心地祈祷,用心地祝福。

手术室里的患者,是于春。谁能想得到这个特别能持家的劳动的人需要手术呢?这还是头春节时候发现的,为了赶活计,于春领着外地来打工的四姑娘,晚上检查质量,还得给这几个做工做点夜餐饭,怎么使劲儿,腰也是哈不下了,就是两条腿跪下填柴禾,肚子也不让呛了。于春勉强地蒸熟了饭菜,告诉姑娘们吃完饭早点休息,自己倒折腾了一宿,肚子就是难受,咬着牙儿挺到天儿亮,知书达理的校长硬是不知道,是粗心还迷糊?一铺炕上的两口子,一个翻来覆去,一个鼾声均匀,你说吧,这个于春就能忍受,还紧怕她的好丈夫睡不好觉呢!第二天于春把放假停工的四个姑娘领到火车站,又拿钱给她们买了车票,直到送上火车,还眼泪汪汪地站在站台上,看着火车没影了,才挪步上了镇上的医院。到医院,恰巧院长季达刚领着两个副院长检查各个科室,一见很少到来医院的于春来了,赶忙让护士长把嫂子请到院长室,处理完工作后,回来就问候嫂子,听了嫂子于春的叙述,作为外科专长的季大夫,初步就有了结论,为了方便嫂子,就安排妇科大夫再作了检查,经过透视,告诉嫂子患了子宫肌瘤,最好到市立医院去作手术,并且让于春别害怕,他的老师叫秦兰,就是市立医院妇科主任,一两天他就专门去趟市立医院,找秦兰老师给安排。而于春呢,倒没怎么太害怕,心里安慰自己,听天由命吧,真就是那种坏病也没啥辙,要是良性的呢?也已拖下这些日子了,就等过完年做吧!心里啊,也犯核计,一旦有个一差二错,扔下田中禾这个从来也没做过饭的男人,领着两个孩子可就不成人家了,难受归难受,脸上却一点出不表示出来,妹妹,小姑子,兄弟媳妇,接连地催促轮番地劝解,丈夫耐心地讲着赶早不赶晚的道理,有病怎么能拖延呢?都有道理,可于春就是没答应,季达刚左一回右一次地告诉秦老师再串一串,气得和田中禾蹦高啊!好歹吐口了,管怎么的,得过完春节这个年,图个吉利,万一撒手了,手术台上下不来了,也不屈天那!好吧,亲戚家人算服贴了,尤其那一双儿女宝宝贝贝也老实乖顺多了,说不好听的,这人家啊,还有点折磨人的事情头,才教训人那!心细的于春啊,过完年就张罗住院了,目的是趁着田中禾放着寒假,生怕赶上丈夫开学分心,再加上做手工的几个姑娘要回来了,听说有两个姑娘把爹妈都带来,得帮她们安置房子呢!好一个于春,为家里计,为别人计,就是把自己的事放在后头哩!

几个女的,坐在一起,眼睛盯着手术室的拉门,有的轻轻地跺脚,有的翻来覆去地搓手,有的不时地挠挠头发,从八点到现在的九点半,这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了,不说是不太复杂的手术吗?是不是秦主任这老太太眼神跟不上趟了?这个等人,是最叫人着急的,也最叫人瞎想的,谁知道会出什么让人想不到的意外呀!想着于春,自然就想到给她做手术的大夫,想到大夫秦兰主任,患者都说老太太和善亲切,可是惟独于秋不痛快!坐在椅子中间的是于秋,她是三个都为人妻为人母中最小的,也最性急的,两片嘴儿就象锋利的刀片一样。她穿戴着一身的皮草装束,黑皮夹克、黑皮马裤,高筒的黑皮靴子,黑黑亮亮的马尾发甩来甩去,就是瓜子的脸蛋儿白净,细眉细眼儿的,高鼻梁,小嘴儿,个头也比她姐姐高出半头吧,也许是老丫头吧,就是离点谱说,和她的外甥女贝贝差不多少,姐姐于春几乎和当妈差不离儿了。于秋左看看中玉,右瞅瞅柳叶,一个穿着黑貂上衣,翘着牛仔裤尖皮鞋的腿脚,就来那装斯文,哼!一个红羽绒服的套装,还剪起了荷叶头,不就弄了个养鸡场呗,就算你的饲料加工又划拉不少养鸡户,也不至于年轻到这个份上呀。这柳叶和姐姐是妯娌,和小姑子不一样,总显摆比姐姐高明,有能耐,当妹妹的明里暗里也不是滋味儿那!货比货得加细,人比人得加油,田中杰卖冰果模具到兰州去了,来电话说开冷食店有发展,要把高中刚毕业的田大宝带去,嗬,还是人家叔叔好使,硬给领着上满洲里了,不就是个镇里的边贸公司呗,也就是背个大包过境卖点兜子呗。看人家中玉可不是装腔作势,那宾馆就算旅店吧,得讲究穿戴,何况做着期货呢,咳,多簪撵上人家中玉呢?于秋真是闹心了,索性站起来,走动了几步,又回身坐下,看着轻启嘴唇微笑的柳叶,烦躁地嘟囔起老秦主任的“不是”来——昨天上午,于秋把家里的冰果模具走锡的活交代给领做的,急三忙四地赶到了病房,哪曾想等了过晌午,才把姐姐给等回来,弄个姐夫象傻子似的,就来那病床上看他那穷书,连买点饭食也不张罗,正要下那七楼去给秀才买吃的,姐姐才回来,给姐夫买点面包,你说吧,第二天就要手术的姐姐,是真仔细呀!那倒行,人家两口子,能对付就将就呗,可谁曾想这两天,姐姐是给老秦太太扛活去了,要不是姐姐拦挡,于秋早就到医院部找大头目评理去了!你说姐姐于春,真是个受气篓子窝囊废,哪有住院的去给大夫的孙子做棉衣服的?什么求?还有文化的人呢,还有技术的人呢,还是什么专家呢?她秦主任的丈夫退休前还是个师长呢,怎么就这样使役老百姓呢?哼,老农啊,土老冒,用两只手去抠巴缝巴,打人家溜须,好换来人家的刀下留情呗!越嘟囔越来气,越心思越憋火,直到中玉抬手在她的胳膊上打了一下,才住了声。柳叶倒不以为然,两只手斜插在上衣的兜里,拿眼睛瞥了于秋一下,和气地反驳着:秦主任是老大夫,很懂得医院的纪律,况且完全是嫂子的身体状况,兴许就是要叫嫂子活动活动,减轻她的心里负担呢!你才吃了几年醋,动不动就要跟谁比个身份,不就是这两年让你庄稼院儿的人放开点儿手脚吗?你才敢说几句话吗?是给人家做套小棉衣服,不是觉得季达刚介绍的没见外么!扯什么专家又是师长的,简直是要搞斗争了,秦主任不是把她家的挂面还给嫂子拿了一编织筐么!好啦,秦主任来里边给嫂子做手术,不知道累什么样呢,你们俩来外边嚼人家舌头,还想不想让嫂子早点手术完事?这一招儿还真灵,把个于秋管制得没电了。旁边的中玉抿着嘴一笑,把头转到一边去了。姐妹三个陷入了沉静,瞅着钟,看着表的,就觉得手术室大门上边挂钟的秒针走的太慢,那“喀嚓”的声音太响太烦人啦。

这边三个男的,相对是稳重些,虽然椅子上边有着一条在燃烧着的香烟上打叉的图示,可还是交替着站到监窗的角落,狠狠地抽上几口,特别是田中禾抽烟的时候最多。当年的下乡的知青,如今为了朋友,竟然跑到市立医院来了,真是应了那句话:世上没有做不到的事,有想不到的情。当刘卫东把于春住进市立医院的消息,用电话告诉了张小光之后,张小光立即跑到医院,找到他老爸的好朋友徐院长,徐院长又领着这位小有名气的驼钢的宣传副部长,结识了大名鼎鼎的妇外一把刀秦兰,秦老太太只是点点头,对着徐院长笑了:怎么,他老爸没来?这小子光的时候,上咱们家啊,不给你打碎点什么玩具是不罢休的么!原来,张小光的老爸是秦主任丈夫的老战友,只是小光下乡以后才走得不勤了,小光很埋怨自己的冒失,真是人慌无智,赶紧给秦主任施礼道歉。秦主任是瘦小的老太太,可那白皙矍铄的脸上,那双深沉的眼睛,却是那么慈爱温存,老人家突然把话锋一转,直*小光:张部长,现在你开始关注农民了,有什么新观点呢?张小光一怔,惶惑了瞬间,机灵地回答,请秦婶不吝赐教!秦主任呵呵地笑了,笑的真情,笑的坦然,骂着小光是混小子,和小时候一样,就是淘气能!徐院长在秦主任的陪同下,到病房看望了于春,并且认真地看了于春月复部照相的片子,安慰于春和她的家属朋友,都不要担心,这个手术不是很难的,秦主任是省内的知名妇外专家,一定会做好的。事情就是前两天的事,可今天来外边的等待,让人们不能不担心了,两个小时都过去了,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难怪做手术前,家属要对危险签名做保证呢。刘卫东是个爽性子的人,瞅着窗户边上的田中禾一门儿抽烟,坐在身旁的张小光时不时地把他那眼镜摘下来,左一遍右一遍地穷擦拭,就把于秋买来的饮料打来,咕嘟咕嘟地喝了半瓶,气恼地说,真慢,这老主任,不好就快点么!张小光斜睨了老知青一眼,用手指理理大背头,瘦长的白脸对着有一点儿古铜的四方脸,说出轻蔑的话来:你以为是打砸抢啊,探囊取物啊,这是摘瘤清肌,那是女人最神圣的殿堂,能轻举妄动吗?小子,慢慢地喝水吧,别噎着,听大人话,好不好?刘卫东哪受了这奚落,也就是来医院,而且还是手术室,不然不伸出铁拳头才怪哩!眼珠对眼仁,方脸对长脸的,眨巴眨巴,终于想出了一句解恨的话说出来:别总觉得自己聪明,今儿个关心学潮反**,明天怀疑权力资本乱天下,别把自己小命搭进去,哼,别叫老刘去看你,行不行?长脸儿的,嘿嘿地讪笑了,晃晃头,用手指着斜对面的三个女人,叫老刘注意。刘卫东一歪头,正见着穿着貂皮上衣的媳妇,用眼睛吼喽着,慌忙地把手中的半瓶子饮料放到座位底下,挺直了腰杆,两只手横挽在胸前,又觉得不好,就把手放在膝盖上,小眼睛直盯盯地对着手术室的大门了。把个张小光乐的直嘿嘿,告诉老刘兄,他刘卫东天生就是个孩子,是个只有四肢没有大脑的孩子呀!刘卫东目不旁视,正襟危坐,俨然象一个打坐的老道,张小光又如是说。同时,副部长从兜里掏出了好的香烟,先给当过炼铁炉炉长的工人老大哥敬上一支,大哥就是不买帐,就是不接,便知趣地叼在自己嘴上,正是打着火机的工夫,老大哥猛然一侧身,大手一伸,从张小光的休闲衫的斜兜里,捞了整盒烟,揣在自己的裤兜中,然后就得意洋洋地走到田中禾那边去,给大舅哥敬上好烟了,回头还说着:这说叫探囊取物借花献佛!

(快捷键 ←)上一章   本书目录   下一章(快捷键 →)
爱魂最新章节 | 爱魂全文阅读 | 爱魂全集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