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魂 第十四章 囊中羞涩 (2)

作者 : 田梗

两个好朋友,真是有着不解之缘,驼山一中的高一同学,一起戴上红袖标,一起大串联,一起下乡到五柳河,一起回到炼铁厂。虽然后来工作岗位不同了,而两人的友谊却与日笃厚,从搞对象的相看,到生孩子的满月,从房子的装修,到购买家具的挑选,以至出点什么倒霉事情的应付,瘦的机灵,壮的粗犷,文的有招数,武的有威慑,更主要的就是两兄弟交的是心,付的是情啊。张小光和刘卫东的家庭环境迥然不同,性格和血型都差异很大,却交往得亲密无间,也没有因为地位的悬殊或根本任务与生活圈子的变化而疏远,因为他们是共患难的同学,因为他们是同甘共苦的哥们儿!张小光的父亲是转业部队干部,凭着执着的忠诚,成为了优秀的企业管理专家,他的母亲是个新中国自己培养的工科大学生,是驼钢有名的高工呢。刘卫东的父亲是五十年代初从山东农村奔到驼钢的,先是铁矿,后来被调到炼铁厂的,就凭着朴实凭着勤劳,被厂里上下看重的,他的母亲是地道的山东大嫂子,是后来投奔他爸爸的,好多年都没有住上公房啊,后来赶上公司成立附企,也就上班挣钱了。两家的孩子交往,两家的大人也很自然地认识走起来,尤其是张小光的爸爸靠边站以后,刘卫东的爸爸和一群老工人,明里暗里的护卫着大家信服的“走资派”,特别是老刘竟敢在光天化之下,给被批斗为“叛徒”的总经理送帽子,越发使人钦敬,而老刘从来也没有感觉自己哪里高大,只是平常百姓都应当做到的,无非是早点晚一点罢了。张家没拿刘卫东当什么粗人的孩子,刘家也没有把张小光的高干家庭高攀,两个家庭之间好象是自然的兄弟了。

田中禾从窗台边走回到椅子旁,坐在椅子上,把自己兜里的香烟拿出来,递给小光一支,叹了口气,向这位当年属下的“知青”述说着感慨:自从于春嫁到田家,从买自行车到盖泥草房,而后抓猪崽子养鸡雏,直到培养两个孩子长大,把她家爹妈的积蓄拿来了不说,就是那两只手冷一把热一把,干了多少活计实在是数不上来啊,就说这肚子里的子宫肌瘤,季达刚说二年前就应该做掉的,你说这教书匠是不是个废物?说着,连连打着咳声,把个后尾坐过来的妹夫惹得拿鼻子直哼哼,好象他的大舅哥早就应当忏悔似的。一个男人,就奔着自己做点什么事业,把家务活儿,把生儿育女的活儿,统统交给女人,还说什么我的一半是你的一半,似乎手不沾碗脚不碰盆,那就是全心全意地交给人民了,行,有的工作是月兑离家庭的,那么有些人天天回家的,怎么就到了连上厕所的工夫都节省?其不知,是拼命地争名夺利,一旦爬扯上去了,老婆孩子能跟随着借上大光,这样的买卖还做不得?人啊,还是说点实话好,男人和女人谁主外谁主内,是得有个分工,但是要不是有着特殊的原由,就把家庭的挑子撂在一个人身上就说不过去么!这些话,是刘卫东以前教训张小光说过的,是张小光的媳妇因为张小光总在外边有应酬,打到大伯子诉苦以后他讲的道理,眼前的哼哼,把张小光逗乐了,嘴不说寻思:又该这个刘卫东发展理论了,那就是他做男人要学会做家务的理论,小光给归纳的刘氏定理——“男人持家女性当权有益世界”,现在乘着他大舅哥难过时候来牛气,平时怎么不云云儿?好了,好了都过去的事了,咱们还得向卫东学习,多帮助老婆干点女人的活,就少一些愧疚了,张小光劝解着田中禾,意在缓和着气氛。三个男人似乎产生了共鸣,难捱的寂寞,焦灼的肃静,蹂躏的恐惧,煎熬着滚动的心,不养儿不知道父母的心,不等待妻子月兑离危险哪体会女人的情?

手术室的大门轻轻地开了半扇,三个男的几乎是同时跑上前,三个女的随后也站到了门边,一位穿着绿色罩衣戴着绿色头罩的中年护士走出来,迎着焦急的询问,摇摇头,摁动了电梯的指示灯,进了电梯下去了。六颗要落下的心,悠忽间又悬起来了,而且比以前更悠忽了。也许,手术快结束了吧,要不那护士怎么敢出来?也许,手术出麻烦了吧,要不那护士怎么下楼了?也许,什么事情都没有,要不那护士怎么光摇头?也许,有危险的可能,要不那护士怎么板着脸儿?还是有事情,手术室里什么都不缺,洗手间在里边,手术器械在里边,就是输血也准备好的呀,怎么这么慢呢,问题一定是很严重的了!男人们分析,女人们参谋,在这生死攸关的紧急时刻,不能再傻傻地等待了,要知道点信息呀,刘卫东叫张小光下楼去找徐院长,请他来进去看一看,也许能帮助秦主任出点什么主意,徐院长是胸外的教授啊,那不比主任更明白么!田中玉觉得不太妥当,那有做手术时候乱参合的,事前人家都研究了好几个方案,谁主刀谁说算,院长的水平再大也不能漫桥啊。正是犹豫不定的时候,张小光这位一向有章程的领导干部,也被这两口子左右得难以迈步了,真的犹豫了,能够讨论治国安邦专题理论的人儿,倒不知道维持谁好了。忽然,电梯的自动门开了,刚才下楼那位中年护士走出来,礼貌地请这群拥在电梯门口的家属到椅子上坐着,张小光急着央求护士大姐说说里边手术的情况,护士大姐仍然是摇着头,说她是管登记的,进不了手术台的,微笑着说明刚才下楼不是去请示领导,有特殊情况可以在里边打电话的呀,她是安排下午一个手术去的,还耐心地劝慰大家不要着急,大夫比患者更着急,可是手术刀不允许乱动啊,护士体贴人情的话语,把这群聪明干练的俊男靓女教训得连连点头,一个个熨熨和和的象小学生似地坐回到椅子上,有了一点变化的是都坐在一排椅子上,男的占了一半儿,女的占了一半儿,心情应当是稳当一些了。

十一点了,柳叶告诉两个妹妹,她要下楼方便一下,也没拉扯哪个作伴儿,就径自开启电梯下去了。男的,又重复着交替抽烟的动作,偶尔也相互埋怨几句,受气的自然是田中禾,动气的当然是妹夫刘卫东了,调停人有时候是愣装迷糊混儿,看着刘老兄发难,平时这个当妹夫的是不敢逞能的,尽管也是替于春打抱不平,但校长毕竟是大舅哥呀,这会儿可不同了,如果连自己老婆得病都耽误了,说出龙叫也解月兑不了么!刘卫东憨可不野,只是后悔自己没有叫中玉多看看嫂子,生活上要是多关照点嫂子,嫂子也不至于累得哈不下腰还挺着,还骂起两个孩子,什么宝呀贝的,纯粹是现时报现时背,念那么多书,不体会他们那个挨累的妈!张小光不敢再迷糊了,也不敢搅混水了,这个刘卫东忒撒野了,瞪着眼睛放歪,莫不是对着整个的老田家发怨吗?张小光喊着叫停,对着两个女的,说她们俩也不管管,太过格了!两个女的,还等着听数叨呢,还真就厌烦小光的打岔,认为刘卫东说的不仅在理,而且有情,女人的天分就是应当有个依靠,至少有个体贴,两只手不停地做,两只脚不停地走,就是牛马也得有人可怜哪!完了,张小光也成了批判对象了,天底下凡是只知道自己在外边风光,不管家里的亲人受累的男人,都混蛋了。讲道理的谴责着,不说话的内疚着,面对着积劳成疾的亲人,都是在检点着自已的过失。沉静的片刻,电梯门开了,柳叶拎着两个大塑料袋子东西,走回来,中玉和于秋赶忙接过来,迟疑地瞅着她。柳叶,喘了一口气儿,抬手正了正上衣,吩咐两个妹妹,一个袋子里的小袋拿出来,里边是馅包子给大伙填补填补肚子,那些水果是给做手术的大夫护士解渴的。田中禾哎呀一声,把大家伙吓了一跳,只见他手伸进上衣兜里,几纸币漏出了边沿,问着柳叶花多少钱,柳叶很快地摆着手,等以后和嫂子算总帐,把大家逗乐了。张小光正要发表观点,刘卫东接过于秋送过来的馅包子,拿了一个,一下就塞在张小光的嘴里,告诉他吃点东西,省得说话有臭味儿,张小光突然被噎得抻脖子,举着手指冲着柳叶直点头,柳叶忙过来,疑惑地等待他咽下包子,好说事情,便把座位上放置的饮料递给他,张小光接过瓶子,慢慢地喝了两口,才顺过气来,晃晃头,说刘卫东使黑手太野蛮,称赞柳叶想得周到,临阵绸缪,不愧是唐马台养鸡业的领军人物。柳叶一听,原来是这套胡诌,赌气地把他手里的饮料夺过来,送给坐在他旁边的妹夫,不屑地贬斥道:什么事,到你们那文化人一编排,准变味儿,小题大做,再不就是颠倒是非,不就是给大夫护士买点水果么,那叫拿别人心比自心,可不是上泡叫什么红包吧,我看这个规矩真得改改了!呦,张小光听得如雷贯耳,灵感骤来,猛地手拍大腿,站起身击掌道:高见,高见,为小费小礼鸣锣开道——农民企业家柳叶发是说!田中禾看着小光的严肃样了,就好象见到久违了的电视主持人那样,不禁思索着,生活给人哲学的启迪,有些事情不是纪律所能管辖得了的呀!

突然,手术室的拉门滑动了,里面招呼着于春的家属,六个人几乎是蜂拥而上前,一个护士陪同着大夫站门里,大夫秦主任的眼睛扫视着:她丈夫呢?张小光把田中禾推到最前边,与秦主任只是门里门外的咫尺之间,秦主任告诉田中禾看看护士端着的搪瓷的方盘,方盘里放置着一个象大萝卜似的粉红的肉球,还有一块象红鸡蛋一样的鲜肉,秦主任的额头沁出密密的碎汗,准确地告诉着,这就是子宫里边的肌瘤,那小的是手术中发现的囊肿的卵巢,子宫已经摘除了,卵巢保留了一个。说完,秦主任侧转身子,领着端着盘子的护士,回去了,那个管理登记的中年护士说,这回病根去掉了,就放心吧,手术室的门匀速地关上了。一片唏嘘,一阵沉默,从于春身上割下来的肿瘤,没有使人轻松,倒让人难受起来。唏嘘是震惊,唏嘘是颤觫,看见亲人身体中的鲜红的东西,虽然是必须祛除的病灶,也让人不能不想,生命的存在是多么的不容易呀,虽然是坚强也是多么的脆弱啊!沉默是思虑,沉默是追索,看见了人的自身组织的器官,虽然是必须淘汰的,让人不得不说,肌体是多么的不简单啊,多么健全的组织也可能遭受破损啊。

触目惊心的肌瘤,振聋发聩的囊肿,带着血丝的温热,连着神经的抖动,凝结了多少日夜的*,积聚了多少光阴的吞噬,给人的是疼痛的忍受,给人的是膨胀的忍耐呀。

看看姐姐身上摘出来的血淋淋的东西,于秋尽管是胆子特大的女孩儿,也是敢和小伙子拼架的丫头,村子里有名的江湖女侠,当护士端给他们看瘤物的时候,只瞅了一眼,就害怕地用手捂着脸,转过身子,坐在椅子上。于秋的心哆嗦了好一阵子,她的手紧紧地攥着中玉的手,其实她也感觉到中玉的心率也在加快,两只眼睛怎么就算不听使唤了,怎么也止不住眼泪了,姐姐呀,遭受多少罪也不吭声的姐姐,真是有抗棒的人那。

“秋子,别哭了,嫂子一会儿就下手术台了,看你眼圈通红的,她会难受的,病人是不能心里不亮敞的,是不是?”田中玉象哄着小孩儿似的,地说。

‘是么,咱嫂子啊,本来就有了一个宝宝,还有一个贝贝,这回又准备了一个大肉球子“哪吒”,老天爷说可别叫他下凡再闹腾了,嗨海,一颗星宿陨落了,难怪她秋子姨娘伤心,是不?别介,走了哪吒,还有宝吒贝吒呢,留着那圣水好开冷饮店那!”张小光走到了于秋跟前,轻描淡写地扯天拽地,,以一个谙熟世道的大哥哥的口吻开导着,“人那,吃着五谷杂粮,谁也难说是钾多还是铁多,咱秋子是性情中人,说骂即打的豪爽,怎么和黛玉一样,伤感起来了,啧啧——”于秋压根儿就为姐姐叫苦,一听张小光的有意的压低严重性的话语,更觉得姐姐是用小命硬撑的了,竟然是鼻涕眼泪一起流了。张小光本以为说句笑话,冲淡连心的疼爱,反倒揪扯出更大的麻烦,摘下眼镜又戴上,嘟囔着惟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灰溜溜地回到男人那边的座位上。田中禾坐不住了,安慰着小光别介意,自己走到了于秋跟前,连连地赔着不是:姐夫没有照顾好你姐姐,太粗心大意了,平时就应当检查身体,就不至于拖延了,家庭的日子全靠着你姐姐支撑的,以后姐夫要担待多一点了。话不在多,一个男人,当着兄弟媳妇和妹妹的面儿,向小姨子理论着不是,足见一个人的承诺了。柳叶用手摇晃着于秋的肩头,有些严厉的责备了:“老大不小了,怎么就不听劝告呢?住声,你姐姐从来没有哭嚎过你姐夫,你的姐夫能不心疼他自己的老婆?你是要把他们两口子都嚎倒不成?”呵呵,一般的说法,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一物降一物,谁曾想,这个吃软不吃硬的于秋,被柳叶的一番拍贬制住了。于秋止住了哭泣,把自己的手从中玉的手中抽月兑出来,揉揉眼睛,柔和地告诉姐夫回到他们那边的座位上去。看着姐夫转身回去了,仰起了脸儿,咬着嘴唇,叹息着对身边的两个女人,说出了令人惊讶的话。

“咱们都是女人,女的应当体谅女的,你们说,子宫和卵巢摘掉了,女的还是女的吗?”

“怪不得,你这么伤心,那也得保命重要啊。”柳叶回答。

“命,什么是命,女人的命是什么?女人要是没有了女性,那还是命吗?”于秋的目光咄咄*人。

“你这个黄毛丫头,才当了几天的娘姨,这么看重起田中森来了?什么性不性的,女人没有男人喜欢,就不活了?”柳叶的杏核眼睛溜圆,手掌竟然拍打着自己的大腿来了。

“饱汉不知饿汉饥,赶上你们不是亲姊妹儿,妯娌毕竟是妯娌。”于秋没有往下说,只是冷笑。

“于秋,你也太损了吧,问问你姐姐,柳叶对待老田家,随便的哪一个,不是把心掏出来的挂记?难为你,说出了这样的话!屈良心!”柳叶的脸子腾地通红,很不高兴。

中玉站了起来,,把二嫂拽到自己的座位上,交换了位置,然后开始了正式的调停。起先,说二嫂的不是,于秋心里难受,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想的挺深的。即使是说话过了头,当嫂子或者叫姐姐的无论如何都得担待。回过头来,又数落着于秋,亲戚姊妹儿的,怎么难受特不应该说出掰生的话,二嫂对待大嫂可以说比你这个妹妹还周到,说出让人心凉的话语,多不好哇!嫂子摘掉了子宫和卵巢,是不幸,可是不能不摘呀,不能等着肚子涨得不让吃饭吧?再说,小肚子烂坏了,人不是没有了吗?至于两口子私下的事情,那是大哥大嫂俩的事情,咱们不是瞎跟着*心么,他们的孩子都要立世了,老爷子老太太,哪能还擦胭抹粉地美啊浪的!一席话,田中玉是左右开弓,软中带硬,干干脆脆地把男女那点事情都抖搂了出来,说得于秋是哑口无言了,说得二嫂是心悦诚服了。三个女人并排地坐在条椅子上,显示着女人的风采那,漂亮的头型:鸡尾翘,直板披,小分坐;神韵的脸庞:峨眉大眼,柳叶明眸,剑悬水汪;时尚的衣装:威武的夹克,柔软的貂草,恣肆的轻羽。他们相互依偎着,他们相互映衬着,他们相互炫耀着。他们等待着,期盼着,——水晶一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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